“用户‘嬴政’不存在。”
那行冰冷的提示,如同宇宙葬礼的墓志铭,悬挂在每一个星纹终端上。联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静默。首席,那个曾经定义秩序、引领方向的存在,以一种最决绝、最数字化的方式,自我湮灭了。
然而,生命,尤其是曾经搅动星河的生命,其痕迹并非简单的数据删除就能彻底抹去。就在一种集体性的失落与困惑弥漫开来时,一则来自格物院的官方公告,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再次激起了涟漪:
【格物院公共频道通知】
将于今晚20:00(银河标准时),于公共星纹频道进行一项特殊的情感共鸣实验——直播“一颗备份心脏”的首次自主搏动。
建议参与者佩戴高保真耳机,同步聆听。
信号源标识:??? (数据无法解析)
备注:本实验旨在探索数字痕迹与生命情感的本质关联。
没有更多解释。????这三个无法识别的方块字符,像是一个谜语,一个幽灵,一个来自“不存在”之地的邀请。
白虎殿地下“负十三层”那沉重的石门,从内部被缓缓推开。嬴政走了出来。身上不再是象征首席权威的玄色星纹服饰,而是一套格物院提供的、最普通的灰色便服。他尝试调用星纹权限打开照明,毫无反应。他走向熟悉的专用通道,身份验证系统扫描过他,显示:“Id未注册,禁止通行。”
他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原来,这就是“不存在”的感觉。
他只能跟随指示,走向一条他从未涉足过的通道,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却气氛奇特的交通枢纽。这里停靠着一种被称为“匿名公交”的交通工具——车厢内部没有任何照明,乘客的面容被一层流动的、不断变化的算法马赛克覆盖,甚至连彼此交谈的声音,都经过实时变声处理,如同金属摩擦般怪异。这是为那些渴望绝对隐私的公民设计的。
嬴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模拟的自然风光投影,但他知道,那只是数据流。
“妈的!什么世道!”旁边一个身材魁梧、声音被变声器扭曲成砂纸摩擦般粗糙的“乘客”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座椅一晃,“首席老儿说删号就删号,耍帅给谁看?老子当年星纹Id被盗三次,差点倾家荡产,不也挺过来了?哭个屁!”
嬴政侧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晃动的马赛克,以及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不加掩饰的暴躁气息。他心中了然,沉默片刻,用同样被处理过的、平淡的声音回应:“或许……删号不是为了耍帅,而是为了……找回那个不被Id定义的自己。”
“哼!说得轻巧!”那“暴躁老哥”嗤笑一声,随手甩过一个闪烁着微光的二维码,“喏,兄弟,看你这落魄样!扫这个!老子现在专业搞这个,‘元宇宙数字乞讨指南’,直播教学,包教包会,日入三万星纹币不是梦!好歹混口饭吃!”
嬴政看着那二维码,没有动作,只是觉得一种荒谬的、带着刺痛的真实感涌上心头。
就在嬴政体验“平民”生活时,联邦财政总部发布了一则轰动银河的公告:将公开拍卖前首席“嬴政”遗留在公共系统中的部分数字痕迹NFt。包括他批阅奏折的电子笔迹、官方签名模板、甚至某次体检后按规定脱落的、被数字化保存的生物信息样本(被戏称为“指甲屑”)。
萧何亲自主持拍卖直播,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无人能解的疲惫。他宣称,此举是为了探索“数字遗产税”的可行性,所有收益将纳入相关研究基金。
直播弹幕疯狂滚动:
“拍下始皇的‘指甲屑’NFt能召唤本尊吗?”
“先拍先显灵!后拍排队等!”
“我出价!我要那个他画错过的心形涂改印记!那一定是月下老人牵错线了!”
最终,成交价最高的,正是一份早期推行某项激进政策时被驳回的草案,上面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朱笔圈出又涂改的痕迹,形状隐约像个心形。这被无数人解读为“铁血首席唯一一次疑似手滑的温柔”。
韩信接到了一份来自匿名渠道的古怪委托:帮助一位记忆严重缺失、无法确认身份的老人,找回“他是谁”。委托人支付了巨额“宁息币”,要求绝对保密。
韩信启动了星纹沙盘和所有残卷算法,开始推演老人的生命轨迹与记忆碎片。数据流奔腾不息,最终,指向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果——老人的记忆哈希值、能量波动频率、甚至思维惯性的底层代码,与他自身未来五十年后的衰老模型预测,匹配度高达99.999%。
一段加密信息随之解锁,那是来自“未来韩信”的警告:
“不要试图复活‘他’。任何形式的‘备份’回归,都将导致因果链的彻底崩坏。你会后悔。珍惜现在。”
韩信脸色瞬间苍白,他看着沙盘上那与自己命运交织的数据,又看了看委托信息中那个茫然无助的老人影像,第一次,感到了算法之外的恐惧。他猛地切断了所有算力供应,沙盘光芒瞬间熄灭。
“这单……我不接了。”他对空无一人的指挥室低语,“我算尽天机,唯独……不能算计自己的结局。”他将存储着未来记忆数据的加密存储器锁进一个合金箱,深埋于演武场的沙地之下,立了一块无字的牌子。
张良悄然进入了“独白黑洞”的后台管理系统。他没有试图恢复任何数据,而是做了一件极其简单,却又石破天惊的事情。他编写了一个微小的程序,对所有曾在静音日向黑洞发送过“我很好”的语音记录(总计约17.3亿条),自动回复了一条同样简短的信息:
【谢谢。我也很好。】
【——陌生人 Z】
没有署名,没有身份。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回应。
瞬间,星纹网络的某些角落,响起了低低的惊呼,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震颤。无数人看着那条突然出现的回复,仿佛在无尽的虚空中,终于收到了一声来自彼岸的回响。原来,他们的独白,并非沉入虚无,而是曾被某个“陌生人”听见,并给予了回应。
20:00整。
无数佩戴着耳机的联邦公民,屏息凝神。
公共频道亮起,但画面并非任何影像,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
然后,声音来了。
咚——
一声清晰、有力,仿佛就在耳膜边搏动的心跳。伴随着这声心跳,并非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强烈的、直抵灵魂的“感知闪回”:
· 第一声:一个少年在陌生的街角,捧着人生第一碗用自己劳动换来的热汤面,雾气氤氲了双眼。
· 第二声:一个魁梧的将领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紧紧抱着一匹咽气的战马,无声嘶吼。
· 第三声:一个年轻的谋士在寂静的井边,反复搓洗着被墨汁和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染黑的双手。
· 第四声:一个瘦弱的少年跪在堂前,因算错了一笔简单的账目,手心被戒尺打得红肿,却咬紧牙关。
· 第五声:一个青衫士子恭敬地跪在桥头,为一位神秘老人穿上掉落的鞋子,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
· ……
这些“闪回”没有标签,没有名字,却让无数听众在瞬间本能地共鸣:“这……这是我曾有过的瞬间!”“这是我心底埋藏的记忆!”
心跳声逐渐加快,变得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密集,仿佛承载了亿万人的情感与记忆。
咚!咚!咚!咚!……
最终,在达到一个近乎燃烧的峰值时(约180次\/分),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无尽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行朴素的文字:
【若此声曾触动你,请摘下耳机,拥抱离你最近的人。】
寂静。
然后是银河系范围内,难以计数的、窸窸窣窣的耳机被摘下的声音。
街道上,房间里,广场中……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在短暂的迟疑后,开始互相拥抱。交通系统智能地切换成全星系红灯,为期三十秒,为这突如其来的、跨越光年的温情让路。
刘邦的直播间里,没有往日的喧闹。他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关于心跳直播的感慨,罕见地关闭了所有打赏功能。他调整了一下镜头,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家人们……别刷什么火箭、飞船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无数个屏幕后的个体。
“趁着这会儿……给你爹,给你妈,给你心里惦记的那个谁……打个电话吧。”
“就说……‘我很好’。”
弹幕区,第一次出现了大面积的空白。不是没有人,而是无数人,真的默默拿起了通讯器,拨通了那个或许已久未联系的号码。
心跳直播结束许久,那种温暖的余波仍在星海间荡漾。
嬴政(或者说,那个失去了Id的前首席)最终没有扫描那个“数字乞丐”的二维码。他在匿名公交的终点站下车,那个“暴躁老哥”在下车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将一杯插着吸管、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塞进他手里,变声器里传来别扭的声音:“加了糖的……喝了赶紧回家!别学老子在外面瞎晃悠!”
他看着那杯廉价的、却无比真实的温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眼眶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难以抑制地泛起酸涩。原来,剥离了所有权力与光环,仅仅作为“一个人”被陌生者给予微不足道的关怀,竟能如此……沉重而温暖。
就在这时,所有公民的终端,再次接收到一条没有任何数据包、没有任何源地址信息的“推送”:
【今晚,你听见了自己;】
【明晚,你还愿意再听一遍别人吗?】
—— Ip: 127.0.0.1
信息简短,来源指向了每一个接收者自身设备的本地回环地址。
人们下意识地看向身边——那个刚刚在红灯下拥抱过的陌生人,那个因为一通电话而泣不成声的朋友,那个递来一杯热豆浆的“暴躁”同行者……
在尚未完全褪去的感动余韵中,他们仿佛看到,对方的眼中,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微光。
而那个刚刚存在过的“陌生人Z”,似乎也正存在于这无数交汇的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