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城的深夜,星子黯淡。白虎殿偏殿的灯火却亮如白昼,将那枚剖半秦半两的阴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一、影子的影子
蒙坚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嬴政身后三步之外,单膝跪地。
“首席,‘幽七’传回密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殿外无形的窥探者。“南越目标昨夜确有异动,通过加密星纹发出短讯,提及‘零号预案’及‘货物启程’。”
嬴政背对着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墙壁上那巨大的、标注了无数红黑符号的污染总览图上,特别是那条贯穿南北、连接四方污染区的“污染春运”虚拟线路。
“‘零号预案’…”嬴政重复着这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冷的金属镶边,“沈无咎喜欢用‘零’,从剖半钱,到海面上的水幕,再到如今的预案。他似乎在强调,一切归于虚无,或是一切…从头开始。”
他缓缓转身,烛光在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上跳跃:“‘货物’是什么?查!”
“已在全力追查。”蒙坚低头,“但对方极其谨慎,通讯瞬间中断,源头加密方式前所未见,追踪需要时间。‘幽七’判断,对方可能已经察觉被监视,此次通讯本身,或许…也是一次试探。”
“试探我们知道了多少,又能做到哪一步。”张良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他披着深夜的寒露走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锐利,“他将自己隐藏在无数层面纱之后,每一次我们以为触及实体,都可能只是碰到了另一层面纱。”
刘邦跟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眼角还带着睡意,嘴里却不停:“要我说,这姓沈的就是个属泥鳅的!滑不溜手!咱们在这猜来猜去,说不定他正躺在哪个美人怀里看笑话呢!”
“不会。”项羽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他赤红的披风下摆沾着些许尘土,显然刚从某个军营赶回,“这等阴险狡诈之徒,绝不会耽于享乐。他在暗处看着我们,就像猎人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享受的是掌控的过程。”他的拳头攥紧,骨节发白,“真想现在就带兵,把他那些藏身的老鼠洞一个个掀开!”
二、裂变的疆域
就在联邦核心于黑暗中博弈之时,四方疆土上的“污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着令人瞠目的畸变。
东方:共鸣之网
项羽秘密设立的“夜瞳骑”驻地,此刻已被更严格的星光结界封锁。内部,情况正在失控。
一名年轻的夜瞳骑士兵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竖瞳,指缝间渗出暗色的血丝。“眼睛!我的眼睛!它们在动!在往里钻!”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围其他几名夜瞳骑成员,虽然身体未动,但他们的竖瞳却齐刷刷地转向惨叫的同伴,瞳孔深处闪烁着同步的、冰冷的光芒。他们仿佛在…共享这份痛苦,或者说,在接受某种同一源的指令。
“隔离!全部隔离!”负责此处的项庄将军怒吼着,额角青筋暴起。他亲眼看到,试图上前制止那名发狂士兵的医官,被几名眼神空洞的夜瞳骑无声地拦住了去路。这支本应成为帝国暗夜利刃的部队,正从内部开始锈蚀,变成了一张不受控制的、充满恶意的活体网络。
南越:活着的墙
张良站在微微震颤的“净化长城”下,感受着脚下传来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律动。砖缝中渗出的不再是液体,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墨绿色胶质。那股甜腻腐臭的气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
“它们在…生长。”赵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一段城墙。只见那里的砖块接缝处,原本密实的结构正在被这种胶质撑开,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在砖体表面若隐若现。
陶立派来的那个精明掌柜,脸色惨白地躲在远处,再不敢靠近。他带来的“合作”提议,在如此诡异的景象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真正的“货物”是什么?难道就是这面正在活过来的墙本身?
北疆:叛乱的狼
王离接到了最不愿看到的急报——一支由三头“枝炮狼骑”组成的小队,在巡逻途中彻底失控,不仅撕碎了随行的驭手,还袭击了一个小型部落的聚居点,造成数十人伤亡后,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炎鸿宇面对王离冰冷的质问,颓然坐倒在工坊的杂物堆上。“是…是血脉深处的污染被激活了。”他抓着头发,“那些冰骸植株…它们不是死物,它们有某种原始的、掠夺性的意识…它们正在反过来侵蚀霜狼的神智,甚至…开始影响提供给它们的‘血源’…”
范增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本写满涂改的《生物兵器伦理宪章》发呆。窗外,他庭院中那株被重新加固封锁的“盆景”,正一下下撞击着特制的牢笼,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声,仿佛在嘲笑他试图为魔鬼制定规则的徒劳。
西境:行走的沙
章邯遇到了比“沙影”更棘手的东西。一队士兵在回收“空白银针”时,遭遇了“沙影”的实体化攻击。那些扭曲的影子不再仅仅是视觉现象,它们能卷起沙砾,形成具有物理冲击力的触手,甚至能短暂地干扰星纹装置的能量场。
玄玑子带着最新的分析结果,脸色比西境的雪还要白:“沙影币的坐标碎片…指向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能量频率。它们在引导污染力量,形成一种…临时的、小范围的‘领域’。在这些领域里,那些沙子…是活的!”
三、将计就计与黄雀在后
面对四方骤然恶化的局势,白虎殿内的决策变得愈发艰难。
“不能再等了!”项羽拍案而起,声震屋瓦,“各地军报雪片般飞来,再让这些鬼东西蔓延下去,不用沈无咎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垮了!必须立刻掐断‘污染春运’的源头,把那乡绅抓起来,撬开他的嘴!”
“然后呢?”张良冷静地反问,“大元帅,即便我们抓住他,甚至问出了所谓的‘零号预案’和‘货物’信息,你敢保证这不是沈无咎希望我们知道的?他抛出一个弃子,让我们以为找到了方向,实则将我们引向更深的陷阱,或者…为真正的杀招打掩护。”
萧何点头:“子房所言极是。现在动他,我们最多斩断一条已知的触手,却可能惊动核心。不如…我们配合他演下去。”
嬴政的目光扫过争论的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韩信身上:“韩总管,你的看法?”
韩信抬起眼,他面前摆着一个西境的沙盘,上面插着几枚代表异常“沙影领域”的黑色小旗。“沈无咎在试探,我们便让他试探。”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杀机,“他不是想知道我们的反应速度和能力边界吗?那就让他看。南越乡绅这条线,不仅不能断,还要让他觉得,我们正按照他的预期,一步步被引入彀中。”
他拿起一枚红色的小旗,精准地插在沙盘上某个未被标记的点:“同时,启动‘暗桩’,从他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查那批真正的‘货物’。东南沿海,那些早已废弃的、属于前东海商会的私港和地下航道,该动一动了。”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准。蒙坚,通知‘幽七’,继续监视,但可适当‘暴露’一些无关紧要的破绽,让对方安心。韩信,暗桩由你全权调动,所需资源,萧何全力配合。”
他站起身,走到殿窗边,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
“他想看戏,朕便搭好台子。”
“只是这戏的结局,由不得他来写。”
四、镜与灯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嬴政和尚未离开的刘邦。
刘邦凑到嬴政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微亮的天光,咂咂嘴:“首席,你这招险啊。万一玩脱了,让沈无咎那厮真把‘货物’送进来了,咱们可就被动了。”
嬴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刘季,你可知为何朕始终留着这枚剖半钱?”
刘邦挠头:“不是用来提醒自己,‘最大的逆臣是朕自己’吗?”
“是,也不全是。”嬴政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枚冰冷诡异的钱币,“它更像一面镜子。沈无咎用它来照朕,照联邦,想找出我们的裂痕。”
他的手指收拢,将钱币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其捏碎。
“但他忘了,镜子本身,不会发光。”
嬴政转过身,目光如炬,看向刘邦,也看向殿外那片正在苏醒的大地。
“能照亮黑暗,驱散迷雾的,从来不是镜子…”
“…而是灯。”
天光渐亮,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落在白虎殿的铜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点燃了一盏巨大的、沉默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