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协议如同覆盖在冰裂谷脆弱冰层上的新雪,看似平整,底下却是暗流涌动。联邦的技术团队和物资在协议达成后的第三日抵达,由一队精锐士兵护送,带来了急需的“净尘晶”粉末、便携式能量屏障发生器以及一批经过改装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污染侵蚀的工程机关兽。
星脉解析师凌彻立刻投入工作,与联邦的技术人员一起,开始在“星骸之眼”外围勘测、布设隔离带。她依旧是那个严谨的技术专家,对联邦带来的新技术展现出浓厚的兴趣,与格物院的工匠们就星纹频率校准、地脉能量分流等技术细节进行着高效而专业的交流。斡亦剌的蛮族战士则在更外围警戒,冰冷的机甲如同沉默的山峦,监视着内外的一切动静,既防着联邦,也防着峡谷内那两个不稳定的因素。
项羽并未放松警惕。他亲自检查了送达的每一批物资,安排了轮值哨位,确保特遣队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战斗状态。他深知,那个协议建立在临时的利益权衡之上,尤其是公输离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充满怨毒的眼睛,让他无法安心。
果然,麻烦很快接踵而至。
先是两箱标注着“高纯度净尘晶”的密封罐在转运途中不翼而飞,最后被发现遗弃在一处能量干扰强烈的裂缝边缘,罐体虽然完好,但内部的晶粉却因长时间暴露在污染环境中而活性大减。负责转运的士兵坚称自己绝未疏忽,路线也是事先规划好的。
紧接着,一支前往协助凌彻架设大型能量屏障的小队,按照公输离“好心”提供的一条“近路”行进,结果陷入了一片看似平坦、实则下方是空腔的薄冰区,险些连人带设备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缝,幸亏领队的军官经验丰富,及时察觉冰面回声异常,才避免了伤亡。
这些事件看似意外,但频率和巧合性,让项羽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阴损而刻意的阻碍。
“项元帅,西侧三号监测点的星纹谐振器信号异常衰减,”一名技术官急匆匆地赶来汇报,“我们检查了硬件,没有发现问题,但能量传导效率就是上不去,像是…像是内部回路被某种力量 微妙地干扰了。”
项羽眼神一冷。他亲自来到三号监测点。这是一个设立在黑色岩壁上的小型平台,上面安装着用来稳定局部地脉、辅助构建隔离带的关键设备——星纹谐振器。此刻,谐振器外壳上代表正常运行的柔和白光正在明灭不定,发出的嗡鸣声也带着杂音。
公孙良也在现场,他正用探测仪器仔细检查着,眉头紧锁:“奇怪,星纹回路本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能量输入也稳定,但输出就是无法达到额定功率…像是…像是被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纱幔’。”
项羽没有立刻说话,他绕着谐振器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细节。岩壁上的天然星纹,脚下的冰雪,空气中弥漫的幽蓝能量…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谐振器底座与岩石接触的缝隙处。那里,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公输离特有气息的精神力残留,如同蛛丝般缠绕在底座的关键传导节点上。
这手法很隐蔽,并非暴力破坏,而是利用高超的精神力技巧和星纹知识,在不起眼处制造细微的能量湍流,干扰正常运行。若非项羽感知敏锐且早有防备,极难发现。
“不是设备问题。”项羽淡淡开口,打断了公孙良的排查,“是有人不希望它正常工作。”
公孙良一愣,随即也感受到了那丝微弱的精神力残留,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是师兄他…”
项羽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立刻去找公输离对质。他走到谐振器前,伸出手掌,并非去触碰那精神力残留,而是缓缓按在谐振器上方。他闭上眼,周身那股灼热而精纯的气血之力微微鼓荡,并非强行冲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震动频率,如同春风化雨般,轻柔地拂过那被干扰的节点。
滋滋…那缕如同蛛丝般的精神力残留,在项羽那至阳至刚、却又控制入微的气血震荡下,如同冰雪遇暖阳,迅速消融、瓦解。
嗡——!星纹谐振器发出一声舒畅的轻鸣,外壳上的白光瞬间稳定下来,输出的能量波动也恢复了强劲有力。
技术官和周围的士兵都松了口气,看向项羽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公孙良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既佩服项羽的手段,又对公输离的行为感到痛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记忆,如同冰原下被封存的暖流,悄然涌动。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星师学派尚未明显分裂的时期。那时,公输离还不是现在这个阴沉偏执的北派执掌,而是学派内备受瞩目的天才大师兄,沉稳睿智,对星纹机关术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和独到的见解。而他自己,则是刚刚入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南派小师弟。
那时,他遇到星纹推演上的难题,总是第一个跑去请教公输离。而公输离无论多忙,都会放下手中的刻刀或算筹,耐心地为他讲解,用最浅显的方式梳理复杂的心学思路(星师学派早期融合了部分心学理念,注重精神与能量的调和)。有时甚至会亲手用边角料制作一些小型的演示机关,让他更直观地理解能量回路的奥妙。
记得有一次,他因为在一个重要的学派辩论中,提出的“星纹应与自然共生”的观点遭到几位北派师叔的严厉驳斥,心情低落至极。是公输离在深夜找到了独自躲在藏书阁角落的他,没有多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递给他一本早已绝版的、关于古代自然星纹的孤本笔记,还有一小包他平时舍不得吃的、来自江南的桂花糖。
“道理越辩越明,但本心不可失。”公输离当时的声音还很温和,“南派的路,或许艰难,但并非没有价值。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那本笔记和那包糖的甜味,仿佛至今还残留在他记忆深处。那是超越了派系纷争的、纯粹的同门之谊,是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可如今…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被北派的极端理念吞噬?被东海商会的野心蛊惑?还是被那股来自深渊的力量侵蚀了心智?
公孙良看着远处被蛮族力场隐约限制在特定区域、脸色阴沉仿佛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的公输离,心头一阵刺痛。那温暖的联结,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冰原的寒风和权力的欲望冻结、撕裂。
项羽处理完谐振器的干扰,走到公孙良身边,看着他脸上未散的感伤,沉声道:“沉湎于过去无益。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面对力量和欲望的时候。”
公孙良抬起头,看着项羽那经历过起落、如今更加深邃坚定的眼睛,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终究意难平。”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与后方联络的士兵快步走来,递给项羽一枚加密的玉简:“元帅,首席文明守护者密信。”
项羽接过玉简,精神力探入,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峡谷深处那依旧散发着磅礴能量的“星骸之眼”,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看来,‘蛇’要自己出洞了。”
他将玉简递给公孙良,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东海异动,溟鲲有醒。加快进度,或可变被动为主动。”
公孙良看完,脸色一肃。他们都明白,沈无咎不会坐视联邦与蛮族达成任何形式的合作。公输离的小动作,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项羽望向公输离所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师兄,你的‘小绊子’或许能拖延一时,但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就让我们看看,在这冰原的棋盘上,谁才是最后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