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居胥山以南的广阔冰原,此刻已成为一片巨大的屠宰场。铅灰色的天幕下,嘶吼、惨叫、兵刃撞击声与巨兽的咆哮交织成一首血腥的死亡交响曲。汉天联军与鬼方主力,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上,展开了决定北境命运的战略决战。
战场的态势错综复杂。联军依仗人数优势和初步磨合的战术,勉强维持着一条脆弱的弧形防线。汉军居中,依靠强弩、壕沟和 新装备钩镰枪阵,顽强抵御着鬼方巨兽骑兵一波强似一波的冲锋。两翼的天狼骑兵则凭借其机动性,不断骚扰鬼方侧翼,试图减轻正面压力。然而,鬼方战士的单体战斗力实在过于强悍,巨兽的冲击力更是堪称毁灭性。防线多次被撕开缺口,又依靠预备队和士兵的鲜血一次次勉强堵上。战况异常惨烈,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冻土已被温热的鲜血染成一片泥泞的暗红。
天狼首领阿勒坦,此刻如同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猛兽。他骑在战马上,位于本方阵线的相对后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在鬼方的骨棒巨蹄下血肉横飞,心中的焦躁、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接连的失利、部落的残破、以及不得不依仗汉人才勉强支撑的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骄傲。尤其当他看到汉军在那位年轻左司马勐的指挥下,虽然伤亡惨重,但阵型依旧保持着一丝不乱,那种冰冷的纪律性更反衬出他麾下队伍的混乱与无力。一种“证明自己”的疯狂念头,在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滋生、膨胀。
就在这时,阿勒坦的目光穿透纷乱的战场,锁定了鬼方阵中那个尤为高大、骑乘着一头格外雄壮披毛犀牛般巨兽的身影——那一定是鬼方的酋长!只要杀了他,鬼方必乱!只要杀了他,就能挽回颓势,就能重新树立他阿勒坦的威信,就能让那些汉人看看,谁才是这片草原真正的勇士!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他猛地拔出弯刀,对着身边最忠诚也是最后的一批亲卫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天狼的勇士们!随我斩下鬼方酋长的头颅!用敌人的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长生天保佑!”
“吼!”那些同样被逼到绝境、血脉贲张的亲卫们发出狂热的回应。
阿勒坦一夹马腹,战马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径直冲向鬼方酋长所在的中军方向!他的亲卫队紧随其后,组成了一支决死的冲锋箭头。他们不顾侧翼汉军惊愕的目光和试图阻止的呼喊,也不管是否打乱了整体部署,如同一把尖刀,悍然插向了鬼方战阵最厚重、最危险的核心区域!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联军阵线出现了瞬间的骚动。勐在指挥车上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心中暗叫不好!阿勒坦这是自寻死路!但此刻已无法阻拦。
阿勒坦的突击起初凭借一股血勇,确实冲散了鬼方前沿的一些散兵。他们目标明确,不顾一切地向那酋长所在的位置猛冲。鬼方战士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疯狂地直取中军,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然而,鬼方酋长很快发现了这支直奔自己而来的小股骑兵。他那张涂满诡异油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骨盔下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芒。他发出一声低沉古怪的唿哨,身边护卫的巨兽骑兵立刻如同移动的堡垒般汇聚过来,形成了一堵坚实的肉墙。同时,两侧的鬼方战士也迅速向中间挤压,瞬间就将阿勒坦和他的亲卫队合围在了一个狭小的区域内。
陷入重围的阿勒坦,彻底陷入了疯狂。他挥舞弯刀,左劈右砍,吼声连连,接连斩翻了几名挡路的鬼方步兵。但他的弯刀砍在巨兽厚重的皮毛和护卫战士的骨甲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害。而鬼方战士的反击则沉重无比,骨棒挥过,必有天狼骑兵连人带马被砸翻在地。
那鬼方酋长动了。他驱动座下巨兽,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向阿勒坦碾压过来。巨兽喷出的腥臭白气几乎喷到阿勒坦脸上,那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阿勒坦奋起最后的勇气,催马迎上,弯刀直刺巨兽的眼睛!
然而,差距太大了。鬼方酋长手中的巨型骨矛只是一记简单的横扫,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阿勒坦的弯刀应声而断,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马背上扫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冻硬的地面上,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那巨兽的蹄子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最终,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天狼部落的最后一位枭雄,以一种极其惨烈而又略显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充满争议的一生。
“首领死了!”
“阿勒坦首领战死了!”
这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天狼军中蔓延。原本就苦苦支撑的士气瞬间彻底崩溃。主帅阵亡,死状凄惨,让这些本就因连番打击而心惊胆战的天狼士兵失去了最后的战斗意志。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幸存的天狼士兵开始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向后方溃逃。整个联军右翼,瞬间土崩瓦解!
鬼方军队趁势猛攻,集中力量向失去侧翼掩护的汉军中路压来。汉军正面承受的压力陡然倍增,侧翼也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防线摇摇欲坠,多处被突破,士兵们各自为战,伤亡急剧增加。战场形势急转直下,联军陷入了全军覆没的绝境!
“左司马!天狼人溃了!我们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冲到勐的指挥车前,声音带着绝望。
勐站在车上,将整个战场的崩溃尽收眼底。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强行将所有的恐慌和杂念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乱!
“吹号!变阵!圆阵防御!”勐的声音如同冰原上突兀响起的磐石,冷静得令人心寒,“命令钩镰枪队向前!顶住巨兽!弩手集中火力,射杀巨兽背上的骑士!告诉兄弟们,不想死就跟我顶住!”
凄厉的号角声穿透喧嚣,传递着最新的命令。训练有素的汉军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在基层军官的嘶吼带领下,士兵们放弃了一线平推的阵型,迅速向中心收缩,组成一个个互相依托的圆形防御阵。手持新式钩镰枪的士兵被推到最外围,他们面对冲来的巨兽,虽然恐惧得脸色发白,却依然咬着牙,按照训练的方法,不是硬挡,而是三人一组,两人用钩镰奋力砍绊巨兽的前腿关节,另一人伺机攻击相对脆弱的腹部。
与此同时,弩手们也被组织起来,不再漫无目的地散射,而是由队长指定目标,集中数支甚至十数支破甲弩箭,对准一头巨兽及其背上的骑士齐射!虽然仍有许多箭矢被弹开,但密集的火力终于开始奏效。不断有巨兽腿部中箭踉跄倒地,或有倒霉的鬼方骑士被精准的箭雨射成刺猬。
“收拢天狼溃兵!愿意抵抗的,发给武器,编入阵中!溃逃者,格杀勿论!”勐继续下达着冷酷而必要的命令。一队汉军骑兵逆向冲出,一边砍杀几个冲乱己方阵型的溃兵立威,一边大声呼喝,将那些无头苍蝇般的天狼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填入防线的薄弱处。求生的本能使得这些溃兵在死亡的威胁下,暂时恢复了部分秩序。
勐本人也跳下指挥车,翻身上马,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亲卫队,如同一支救火队,哪里防线最危急就冲向哪里。他手中的钢刀翻飞,专门寻找鬼方战士的防御空隙,他的勇猛和冷静极大地鼓舞了周围士兵的士气。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联军围绕着几个核心圆阵,苦苦支撑。鬼方的攻势虽然凶猛,但在汉军突然改变的战术和拼死抵抗下,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阻击。尤其是钩镰枪和集中弩射给巨兽骑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鬼方酋长似乎也意识到继续强攻损失会很大。
终于,在太阳西斜,将雪原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时,鬼方阵中传来了低沉的牛角号声。损失不小的鬼方军队,如同潮水般缓缓向后撤退,留下了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垂死的巨兽。
战场上,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伤者的呻吟和寒风的呜咽。汉军士兵们几乎虚脱,许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和泥泞中。勐驻马而立,看着鬼方退去的方向,又环视周围惨烈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
阿勒坦死了,天狼叛军名存实亡。他,勐,在绝境中稳住了战线,成为了这片战场上实际的主宰。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鬼方并未伤筋动骨,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命令:“救治伤员,清点伤亡,加固工事……警惕敌人夜袭。”
北境的天空,暮云四合,预示着更加漫长的黑夜即将来临。
第四百一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