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着林小满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里浮上来。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费力地掀了掀,模糊的白光刺得眼睛发疼,耳边是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仪器在运作。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一阵发麻的僵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暖意从掌心蔓延上来,顺着手臂钻进胸口,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又像是熬了太久,连声音都透着疲惫。林小满循着声音转头,视线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守在床边的人。
沈严坐在一张折叠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没穿警服,只套了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眼底是遮不住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他的肩膀微微垂着,左手下意识地按在左肩,虽然动作很轻,却还是被林小满捕捉到了——那是他旧伤发作的习惯动作,上次在停尸房为了护她,左肩的伤口肯定又裂了。
“沈严……”
林小满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刚一出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沈严立刻松开她的手,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大概是坐得太久,腿麻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又迅速稳住了身形。
他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用棉签蘸着水,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嘴唇。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唇瓣,林小满舒服地眯了眯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昏迷前的画面。
那是停尸房里零下二十度的寒冷,是沈严把法医外套裹在她身上时的重量,是他紧紧抱着她、用体温焐热她冻僵身体的温度,还有他胸口那道疤痕硌在她手背上的触感……那些画面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脑海,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哭什么。”沈严放下水杯,伸手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湿痕,指尖的温度比她的皮肤高些,带着点粗糙的茧子,“烧刚退,别激动。”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平时那个总是皱着眉、板着脸训她“数据能当盾牌吗”的沈严判若两人。林小满吸了吸鼻子,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着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别急,医生说你是低温冻伤引发的感染,高烧到四十度,差点烧出肺炎。”沈严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次没再握她的手,只是把胳膊搭在床边,身体微微凑近,“现在烧退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
“你的肩……”林小满终于挤出几个字,目光落在他按在左肩的手上。
沈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扯了扯嘴角:“小伤,早就处理过了,不碍事。”
“骗人。”林小满皱起眉,声音还是很轻,却带着笃定,“在停尸房,你为了护我,被黑衣人踹了一脚,正好踹在左肩……还有逃跑的时候,你一直用右手挡着我,左手都没怎么动过。”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沈严把她护在身后,后背抵着冰冷的停尸柜,黑衣人手里的铁棍砸过来时,他明明可以侧身躲开,却因为要护着她,硬生生用左肩扛了一下。那时她冻得意识模糊,却还是听到了他闷哼的声音,像闷雷一样砸在她心上。
沈严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再反驳,只是转移了话题:“你啊,自己都烧成那样了,还操心别人。昨天送你过来的时候,你整个人都烫得像块烙铁,喊你的名字都没反应,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就该烧出并发症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眼神也沉了下去,像是在回忆昨天的惊险。林小满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意识到,他大概守了她一整晚。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了的保温桶,旁边还有一包没拆的面包,显然是他没顾上吃饭。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头发上,能看到几缕泛着浅金的碎发,还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大概是因为一直守在病床边,连衣服都没换过,热得出汗了。
“对不起。”林小满的声音又湿了,“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冲动启动冷冻系统,就不会……”
“说什么傻话。”沈严打断她,语气严肃了些,却没了平时的严厉,反而带着点无奈,“当时那种情况,启动冷冻系统是最稳妥的办法,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要怪就怪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冻成那样。”
他的话像一块暖石,落在林小满的心上。她知道,沈严从来不会把责任推给别人,哪怕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错。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明明自己扛了很多,却总是把“保护好你”挂在嘴边。
从第一次在禁毒支队因为办案理念吵架,到后来她误判冷藏车引发乌龙,再到仓库遇袭他为她挡子弹,造船厂他穿女装引开守卫,天台他为护她坠楼……每一次,他都把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从不说一句苦。
而她,总是依赖着他的保护,以为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可直到这次,她看着他因为担心她而憔悴的脸,看着他藏不住的肩伤,才突然意识到,他不是铁做的,他也会累,也会疼,也需要人保护。
“沈严。”林小满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结实,能摸到清晰的脉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像他给她的安全感。
沈严低头看着她的手,她的手指还很虚弱,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带着刚从病床上起来的微凉,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安心。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警察,你比我厉害,所以我可以一直躲在你身后,靠着你的保护往前走。”林小满的眼神很亮,像淬了光的星星,透过泪光,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我以为我的数据只能帮你查案,却忘了,数据也可以变成盾牌,也可以保护人。”
沈严看着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在停尸房里,你抱着我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林小满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却异常坚定,“我怕我醒不过来,怕再也见不到你,怕你一个人面对‘墨鱼’的内鬼,怕你再受伤……那种害怕,比被黑衣人追杀还要让我难受。”
“后来我醒过来,看到你守在我身边,我就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握紧了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沈严,以后别再一个人扛了。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用我的数据保护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沈严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看着她眼底的坚定,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他一直以为,保护她是他的责任,却忘了,这个总是抱着电脑、嘴里说着“数据不会骗人”的女孩,也有一颗想要保护别人的心。她的肩膀很窄,看起来柔弱不堪,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哪怕在绝境里,也能顽强地开出花来。
沈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好。”
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小满听到这个字,眼睛瞬间亮了,像雨后的天空,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她咧开嘴,想笑,却因为牵动了嘴角的肌肉,疼得皱了皱眉,眼泪却笑得掉了下来。
沈严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傻不傻,笑还能哭出来。”
“我高兴嘛。”林小满吸了吸鼻子,把脸往他的手心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我用数据帮你查案,你负责……嗯,负责别再让自己受伤。”
“知道了,林参谋。”沈严配合着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眼底却满是笑意,“以后全靠你用数据保护我了,可别让我失望。”
“放心!”林小满拍了拍胸脯,动作太急,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沈严立刻抓住她的手,紧张地问:“怎么了?伤口疼?我去叫医生!”
“别别别,没事。”林小满拉住他,“就是不小心扯到了,不疼了。”
沈严还是不放心,仔细检查了一下她手臂上的绷带,确认没有渗血,才松了口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她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暖的画。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安静而温馨的气息,像暴风雨后的平静,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这时,沈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接通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有零星的字眼飘进林小满的耳朵里。
“……老陈……有消息了……”
“……王副队长……行动……”
“……小心……别暴露……”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加快了。老陈是沈严联系的线人,之前在废弃地铁站接头时,老陈被狙击手击中,临终前把一个U盘塞给了沈严。现在老陈有消息,难道是U盘里的内容有了突破?还是王副队长那边有了新的动静?
沈严挂了电话,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他走到病床边,看着林小满担忧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是小李打来的,老陈之前藏在‘墨鱼’内部的线人有消息了,说王副队长最近频繁和军方的人接触,似乎在策划什么行动。”
“王副队长?”林小满的眉头皱了起来,“就是那个之前在录音里求饶的人?他不是被‘墨鱼’胁迫了吗?怎么还在和军方联系?”
“不清楚。”沈严摇了摇头,眼神沉了下去,“小李说,线人看到王副队长昨天去了军部,和赵少校单独见了面,两人聊了很久,看起来关系不一般。而且,线人还听到他们提到了‘化工厂’和‘金库’两个词。”
“化工厂?金库?”林小满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想起了之前的线索,“我们之前推测,‘墨鱼’的核心据点在军用化工厂,而且林父的日记里提到过‘地下金库’,难道王副队长和赵少校在密谋转移金库里的东西?”
“很有可能。”沈严点了点头,“金库里有‘墨鱼’行贿军方高层的账本,还有大量的毒品和赃款,对他们来说,那是致命的证据,肯定想尽快转移。”
“那我们怎么办?”林小满急得想坐起来,却被沈严按住了肩膀。
“你好好养伤,别乱动。”沈严的语气很坚定,“我已经让小李带着人盯着王副队长了,一旦有动静,立刻汇报。等你好点了,我们再制定计划,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
林小满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好乖乖躺下,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你呢?你要去查吗?你的肩伤……”
“我没事。”沈严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只是去和小李对接一下情况,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睡觉,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他的笑容很温柔,却没能完全掩盖眼底的凝重。林小满知道,这次的事情不简单,王副队长和赵少校勾结,背后肯定牵扯着更多的“墨鱼”内鬼,甚至可能涉及军方的高层。沈严这一去,肯定又会面临危险。
“沈严。”林小满抓住他的手,眼神认真,“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我还在等你回来,等你和我一起揭开真相。”
沈严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暖,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俯身,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沉甸甸的承诺。然后,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走出了病房。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既有担忧,也有坚定。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沈严身后的林小满了,她要变成他的盾牌,用她的数据,用她的智慧,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危险。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飞速运转,回忆着林父日记里的内容,还有加密笔记本里的线索。她要尽快好起来,尽快整理出所有的证据,帮沈严一起找出“墨鱼”的核心内鬼,还父亲一个清白。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
林小满疑惑地拿起手机,点开短信,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小心沈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短信发送的号码是未知的,无法追踪。林小满看着这行字,心里猛地一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谁发来的短信?为什么要让她小心沈严?难道沈严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还是说,这是“墨鱼”的阴谋,想挑拨她和沈严的关系?
无数个疑问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瞬间陷入了迷茫。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没能驱散她心里的寒意。她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她想相信沈严,相信那个为了保护她不惜牺牲一切的男人。可这条匿名短信,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真的是她看到的那样吗?
病房里的“滴滴”声依旧规律,却像是在敲打她的心脏,让她越来越不安。她不知道,这条短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也不知道,她和沈严之间,会不会因此产生裂痕。
而此刻的沈严,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接到了小李的电话,语气急促:“沈队,不好了!线人失联了!我们在他的住处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一枚军方的徽章!”
沈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紧了手机:“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向医院的窗户,林小满的病房就在三楼,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病房里的林小满,正拿着一条匿名短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怀疑之中。
危险,正在悄然逼近,而这一次,不仅来自“墨鱼”的内鬼,还来自那道看不见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