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博弈。
爱丽丝的幻影之躯已经数次变得虚幻,却又一次次在濒临消散的边缘重新凝实。她看着眼前那个虽然行动迟缓、却始终无法被彻底摧毁的巨大怪物,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基利安大师!给我搭个台!”她清喝一声。
基利安会意,他双手紧握都卜勒巨剑,将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宽阔剑身猛地横在身前!
爱丽丝不再犹豫,她重新召唤出那匹神骏的独角兽,优雅地翻身而上。独角兽四蹄踏空,竟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直接踏上了基利安那滚烫的焰形巨剑,借着那股反冲之力腾空而起!
“驾!”
独角兽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地撞向了那巨大怪物的骷髅头!
“轰——!!!”
如同山峦崩塌般的巨响!那巨大的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头槌撞得一个踉跄,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后倒下,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就是现在!”
福特迪曼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他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团翻涌的黑雾,如同一道黑色的龙卷风,将地面上的基利安卷起,瞬间托举到了数十米的高空之中!
“借我点力!福特!”基利安在空中怒吼。
他将全身的以太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手中的都卜勒巨剑!一时间,剑身之上,四元素之力疯狂涌动!炽热的火焰缭绕其上,激荡的流水化作护盾,凛冽的狂风赋予其无与伦比的速度,厚重的土石则带来了无可匹敌的沉重!
基利安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用单纯的火焰去博弈,而是压上了自己的全部!
他借助着急速下坠的巨大势能,将那柄汇聚了四元素之力的焰形巨剑,如同天罚的陨石,狠狠地、重重地,再次插进了那个刚刚才被撞出巨大裂缝的骷髅头之内!
“给我碎!!!”
“轰隆——!!!”
巨大的冲击波以剑尖为中心轰然炸开,将基利安自己也狠狠地冲飞了出去!那坚硬无比的巨大骷髅头,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之下,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轰然炸裂,化作无数的碎片,四散飞溅!
就在基利安即将被冲击波撕碎的瞬间,一道黑雾及时地出现在他身后,优雅地将他接住,缓缓地拖回了地面。
然而,在场的三个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们一脸冷笑地,凝视着眼前那摊还在蠕动的、由血肉与骨链构成的巨大肉山。
果不其然。
那些四散飞溅的骷髅头碎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操控,开始缓缓地向着中心汇聚、融合,试图重新拼凑出那个狰狞的巨大骷髅头。
“苦难旅者这东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福特迪曼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开始骂街。
“拖住他就好了,”
爱丽丝摆了摆手,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是显得颇为平静:
“本来就没指望能杀了他。至少,他重新融合这段时间,我们能喘口气。”
话音刚落,一旁的基利安便毫不讲究形象地,“扑通”一声,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他复活了再喊我,”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睡会儿。”
爱丽丝见状也打了个哈欠,重新召唤出独角兽,慵懒地趴在了马背上:
“那我也在马背上睡了。拜托了,福特迪曼先生,你来守夜。”
“那我呢?!”福特迪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接着站你的岗呗。”爱丽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困意。
“可恶啊!你们都和那个莫德雷德学坏了!”福特迪曼看着眼前这两个说躺就躺的队友,发出了绝望而又无能狂怒的哀嚎。
福特迪曼烦躁地双手叉腰,正准备像个被拖欠了几个月工钱的泼妇一样,对着这两个不负责任的队友好好地骂上一顿街。
然而,就在他刚张开嘴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的、让他汗毛倒竖的寒意,猛地从他的背后窜起!
他惊骇地回头望去,只见那摊本该在缓慢融合的血肉烂泥,竟然毫无征兆地,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化成了一滩面积巨大的、漆黑的泥沼!那滩烂泥贴着地面,以一种无声而又迅猛的速度,直接笼罩了刚刚才进入浅睡眠的基利安和爱丽丝!
“该死!”
吓得福特迪曼赶紧化作一团黑雾,闪电般地俯冲而下,抓住两人的脚踝,就想直接往天上飞!
但,还是慢了一步!那漆黑的泥沼中伸出无数条黏稠的触手,如同毒蛇般,死死地缠住了基利安和爱丽丝的手腕!
福特迪曼用尽全力向上拉扯,却发现那黑泥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竟被死死地拖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我本来就不是以力气见长的啊!混蛋!”福特迪曼怒吼道,他感觉自己的幻影之躯都快要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给撕裂了。
“那你松手,”基里安那平静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和爱丽丝玩完,等下你一个人扛着这怪物。”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福特迪曼脸都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危急时刻,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道闪烁着银光的鞭刃,如同灵蛇出洞,横扫而来!那锋利的刃节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精准地缠住了被黑泥束缚住的基里安和爱丽丝的手腕,然后猛地向后一甩!
两人瞬间便被从那致命的泥沼中拽了出来,在空中翻滚着,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的草地上。
一个清脆而又带着几分调侃的悦耳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用点技巧不就行了?没有力量,你还硬拽啊,蠢货。”
福特迪曼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轻便皮甲、腰间缠绕着华丽鞭刃的女子幻影,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是?”福特迪曼警惕地问道。
新的幻影,加入了战场。
“罗洛尔,你这个死丫头怎么是你?!”
基里安从地上爬起来,在看清来人时,脸上露出了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我还以为接替里克老爷子的是老加文呢。”
“没办法,大哥,”
罗洛尔,这位决死剑士中的三姐,基利安的三妹,也是众星军团的两大副教官之一,耸了耸肩,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老头子他脑袋笨笨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里克爵士冲进军营的时候,是我先反应过来情况,主动响应了莫德雷德的【代行】。”
那摊黑色的烂泥眼看一击未能得手,竟也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追击。它不再声张,只是安静地收缩、蠕动,继续着那令人作呕的缝合过程。
“想得美!”
罗洛尔可不打算给它这个喘息的机会。她手腕一抖,腰间的鞭刃如同狂舞的银蛇,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狠狠地抽打在那团蠕动的烂泥之上!
“啪!啪!啪!”
每一次抽击,都能从那巨大的肉山上带走一小团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肉。然而,那些被甩飞出去的烂肉,在落到地上之后,竟也像拥有了生命般,蠕动着,缓缓地,重新爬回了那巨大的母体之上,与之融为一体。
这根本于事无补,还白白浪费体力。
罗洛尔抽打了几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啧”了一声,收回了鞭刃,脸上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那不让睡,我就坐会儿。”
基利安见状,也懒得再多费力气。
他随便找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将那柄沉重的都卜勒巨剑横放在膝上,闭目养神。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
爱丽丝重新趴回了独角兽的背上,罗洛尔则靠在一棵被战斗余波削断了半截的树干上,开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鞭刃。
只有福特迪曼,依旧双手叉腰,警惕地站在最前方,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正在缓慢愈合的怪物。
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的苦逼保安。
总之,还得鏖战。
他们必须要抓紧,好不容易将这怪物击倒一次,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休息时间。
………
……
…
昏沉的夜里,灯火温吞明灭。
莫德雷德静静地坐在那片烧焦的废墟之上,目光低垂,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汪浅浅的水洼。那是小雨落下之后,在凹陷的焦土里留下的一层薄水,水面倒映着天边那微弱的、即将熄灭的星光。
观心,观自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焦躁与担忧都压在心底。他有无数次想要抄起武器,冲向那片血腥的战场,去支援他那些正在殊死搏斗的朋友们。但他不能。他现在只能沉住性子,在这里等待。
等待,本身就是一场煎熬。
紧接着。
水洼的表面,开始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那波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
他耳边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如同闷雷滚滚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将坚实的大地都踩得微微震动!
莫德雷德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远处那片深沉的黑暗。
只见在俄西玛后方的地平线上,上百个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正从黑暗中闯出!
他们每一个都高达五米,身披厚重的黄铜战甲,在微弱的火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泰坦!
为首的那个巨人,手中高举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战矛。
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带着无与伦比的、属于强者的自信与豪迈,轰然传来!
“莫德雷德侯爵大人!我来了!”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莫德雷德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地。他从废墟之上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阿加松大公!”
他高声回应道:
“你来得正好!”
………
……
…
莫德雷德收起了笑容,他快步迎上前去,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当前的危急情况向阿加松做了一个简单的交代。
“……我一直在关注远处的战场,”
他指了指那片暂时恢复了平静的黑暗,“现在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但根据我的预计,再等个十来分钟,那个怪物就将会重新复原如初。它已经被我们摁在这里,将近一天一夜了。”
阿加松点了点头,他将那个早已被吓得浑身颤抖、口吐白沫的大埃米尔随手丢在地上,沉声说道:
“来的路上,我已经从这个废物的嘴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上百名钢铁巨人,下达了简短的指令:
“全军待命!等那个怪物彻底复原,正直者骑士团,将会发起第一波冲锋!”
命令下达完毕,战场暂时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阿加松走到莫德雷德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和莫德雷德说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侯爵,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混杂着敬佩、感慨与一丝自愧不如的复杂神色。
“我真佩服你啊,莫德雷德。”他由衷地说道,“在您面前,我竟显得如此渺小与自卑。”
“你是指我打下了俄西玛?”莫德雷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阿加松摇了摇头,他那双正直的眼眸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我是指,你的每一步,都没有愧对本心。”
“在我得知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之后,我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也许……也许我会护送那些普通的喀麻牧民撤离,然后,将这个恐怖的怪物留在此处,任由它去肆意地摧残我们的敌国。”
“这在战略上,或许是最高效、最有利的选择。
但那份愧疚,却会永远地拷问我的灵魂。”
他看着莫德雷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敬意的语气,郑重地说道:
“而您在得知这一切之后,第一选择,居然是想办法镇压这个怪物,而非把这个烂摊子,直接丢给我们的敌人。”
“莫德雷德阁下,您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莫德雷德摆了摆头。
“我只是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仅此而已。”
“正视内心,仅此而已?”
阿加松轻轻念出这几个词,似乎从中体会到了一些别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