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周妈压低声音,\"主子说先帝刚服了安神汤,文书明日再呈不迟。\"她另一只手按在诏书上,指甲盖泛着青黑,\"您也不想吵着先帝吧?\"
沈青梧缩到帷帐后。
她看见周妈指尖渗出黑血,在诏书上晕开个污痕,接着从袖中抽出半页纸——那纸色比真诏深了两分,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渍,像是血。
她快速抽换,又摸出枚玉玺,在伪造的诏书上重重一盖。
玉玺纽上盘着的螭龙眼睛是红的,沈青梧认得,那是宁嫔腕间常戴的玛瑙坠子雕的。
\"够了。\"她在心里低喝,赶尸人刻魂术在识海翻涌。
要把这画面烙进心海,得用魂魄当刻刀,每道纹路都得渗着血。
她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幻境里弥漫,陈守义的魂影突然顿住,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宁嫔的魂体飘了进来。
她穿着月白寝衣,长发披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井。\"父皇,\"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儿媳知道您放心不下幼主。
您说过要我辅政,我都记着......我会杀了那些想夺位的,护着您的血脉......\"
陈守义的魂灯\"轰\"地炸亮!
他腰间的象牙牌\"咔\"地裂开道缝,宫灯里的火苗窜成三尺高的赤焰。\"篡诏欺天!\"他嘶吼着扑向宁嫔,宫灯砸在地上,火星子溅到宁嫔魂体上,烧得她发出尖啸。
现实里,景阳宫的宁嫔\"啊\"地尖叫着坐起。
她撞翻了床头的香炉,檀香灰扑了满脸,手指深深抠进床柱,指甲缝里渗出血来。\"灯......灯底下有人!\"她盯着墙角,瞳孔缩成针尖,\"他说我该死!
他举着宫灯要烧我!\"
值夜的宫女吓得直打颤,正要去叫人,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尚仪提着羊角灯站在门口,素色宫装一尘不染,连眉尾都没动半分:\"封锁殿门。\"她扫了眼满地狼藉,\"去太医院说宁小主染了风邪,需得静养。\"
沈青梧是在次日抄经时\"犯病\"的。
她正写着\"一切有为法\",笔尖突然戳破经卷。\"陈守义!\"她猛地抬头,眼白里血丝密布,直勾勾盯着虚空,\"你说她换诏,证据何在?\"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墨兰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热茶水溅在沈青梧脚边,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指尖抠进桌沿,指节发白:\"紫檀匣底夹层......藏于凤仪宫东壁佛龛之后......\"她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两个人在说话,\"你藏得再深,阴火也能烧穿木头......\"
孙尚仪是当夜带着内廷局的人去的。
佛龛后的东壁摸起来平平无奇,可拿银簪一挑,墙皮簌簌掉落后,真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紫檀匣被取出来时,沈青梧正倚在暖阁里喝参汤。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听见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是宁嫔的妆奁砸在了地上。
\"宁嫔娘娘说她没有。\"墨兰端着药碗进来,声音里带着点发抖,\"她跪在地上哭,说先帝答应过让她辅政......还说要护着幼主......\"
沈青梧垂眼吹了吹药汤。
药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尸臭,是陈守义的魂灯要灭了。
她摸向心口,那里像被人攥着把刀来回绞,每喘口气都疼得发颤——阳寿反噬比她预想的更狠,四日的阳寿,换了宁嫔半世的疯癫。
太极殿偏阁里,萧玄策捏着那叠伪造的诏书,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沈才人最近总梦魇?\"他问孙尚仪,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回陛下,\"孙尚仪跪得笔直,\"才人抄经时总说胡话,倒像是被什么缠上了。\"
萧玄策的指尖划过诏书上的玉玺印。
那抹红在烛光下泛着暗紫,像凝固的血。\"传旨,\"他突然笑了,\"宁嫔染了癔症,幽禁冷宫。
伪诏案结。\"
沈青梧在自己殿里吹熄最后一根黑烛。
烛火熄灭的瞬间,她眼前闪过陈守义的魂影——他朝她拱了拱手,宫灯里的火苗晃了晃,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响。
她摸出袖底的阴纸鹤,纸面上的符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心口的疼还在翻涌,可她却笑了。
这一局,她借鬼之手递出的刀,到底是扎进了宁嫔的命门。
只是不知道,下一回,这刀会不会扎到更有意思的人身上。
太极殿东侧的景福宫此刻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沈青梧握着狼毫的指尖微颤,墨迹在\"诸行无常\"的\"无\"字上晕开,像滴化不开的血。
她垂眸盯着那团黑渍,耳尖却敏锐捕捉到殿外青砖被龙靴碾过的轻响——是龙纹皂靴特有的沉滞,带着金镶玉的足镣声。
\"才人。\"孙尚仪的公鸭嗓在殿外响起,\"陛下驾临。\"
墨迹终于洇透了经卷。
沈青梧将笔搁进笔山,指节在檀木案上压出青白,却仍未抬头。
直到那道阴影笼罩下来,龙涎香混着冷铁味直钻鼻腔,她才低低开口:\"陛下驾临,奴婢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殿内温度骤降。
萧玄策立在她左侧三步外,玄色龙袍垂地如渊,腰间玄铁剑的冷光扫过她发顶。
他盯着她低垂的脖颈,那里跳动的脉搏比经卷上的墨迹更清晰:\"你昨夜说的每一句,都与密档吻合。
连佛龛之后的暗格,朕都未记清。\"
沈青梧抬眸。
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映出帝王眉骨投下的阴影。
她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奴婢不敢居功。
是先帝英灵不灭,借奴婢之口,诛奸佞,正纲纪。\"
萧玄策的瞳孔缩了缩。
他见过太多宫妃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可这双眼睛里没有敬畏,没有谄媚,甚至没有恐惧——像口深不见底的井,倒映着他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却照不进半分真心。
他指尖抚上剑柄,玄铁冰凉刺骨:\"你不怕鬼?\"
\"怕。\"沈青梧突然笑了,眼尾微挑,\"但奴婢怕的,是活人装鬼。
鬼要命,人要权,后者更毒。\"
殿外的风撞在窗纸上。
墨兰捧着茶盘的手一抖,青瓷盏磕在案角,溅出的茶水滴在沈青梧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萧玄策腰间的玄铁剑:\"陛下可知宁嫔为何疯?
她跪在佛龛前哭着说'先帝骗我',可先帝早成白骨,骗她的是她自己——她以为藏起伪诏就能握权,却不知这宫里的鬼,比活人记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