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捏着狼毫的手在袖中蜷紧。
她早该想到的——萧玄策那只眼睛,从来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前日徐婕妤发疯的消息传进御书房时,她就该料到帝王会来试探。
只是这试探来得比她预想的更隐晦些,赐了盒“安神香”,说是怕她抄经劳神。
“替我谢陛下关心。”她垂眸抿了口茶,茶汤里浮着片茉莉,甜得发腻。
墨兰退下时,裙角扫过她的绣鞋,那点触感像根细针,扎得她更清醒了些——这宫女表面恭顺,耳尖却总往她案上飘,是皇帝新派来的眼睛。
夜更深时,沈青梧吹灭案头的宫烛。
月光透过窗棂漏进来,照见她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檀木盒。
盒盖掀开的刹那,安神香的甜腻混着朱砂的腥气涌出来,她捻起一缕在指尖搓碎,果然有极淡的龙涎膏味——这香能驱邪,更能验人。
若她真通幽冥,用这香时魂魄会被灼得生疼,露出马脚。
“好个萧玄策。”她对着月光笑,齿尖咬破指尖,血珠坠在碎香灰上,“你要验我,我便教你看看,什么叫鬼从香中来。”
她翻出前日从冷宫外老槐树上刮下的尸蜡,混着精血与三分香灰,在烛模里捏出七根黑烛。
烛芯是用她的发丝缠的,每缠一圈,都能听见前世师父的声音:“黑烛引魂,须得是忠烈冤死、魂灯未熄的主儿,方能穿破阳间的气数。”
次日抄经至子时,沈青梧的手腕已经抖得握不住笔。
她盯着案上《金刚经》的“一切有为法”,突然抬手打翻砚台,墨汁“啪”地溅在经卷上,染脏了半页“如梦幻泡影”。
“奴婢该死!”她伏地请罪,额头几乎贴在冰凉的金砖上。
袖底的黑烛被她用指甲掐燃,幽蓝的火苗舔着烛身,在她识海里炸开一声铜铃脆响——那是阴魂入体的征兆。
梁上有动静。
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余光瞥见一道灰影从房梁上滑下来。
那是个老太监模样的亡魂,腰间挂着半残的宫灯,灯芯上的火苗明明灭灭,照见他脖颈处深紫色的勒痕。
“宁氏……篡诏……”魂音像锈了的铜钟,撞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先帝怒……灯不灭……守遗命……”
沈青梧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噗”地咳出血来,染红了面前的经卷。
她踉跄着栽向案几,指尖死死抠住桌沿,最后一丝清醒全用来咬着舌尖低语:“先帝……斥她欺天……灯下有鬼……”
“才人!”
墨兰的尖叫混着推门声炸响时,沈青梧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她看见孙尚仪的素色宫装掠过视线,听见那女人压低声音喊:“快传太医!”可她知道,孙尚仪听得见她最后那句梦呓——这宫里的总管尚仪,从来都是皇帝的耳朵。
御书房的龙涎香烧得正浓。
萧玄策搁下朱笔时,笔锋在奏折上戳出个洞。
“她说什么?”他盯着孙尚仪,目光像淬了冰的刀。
孙尚仪跪在地上,脊背绷得笔直:“回陛下,才人似是梦呓,奴才听见‘先帝震怒’四字。”
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萧玄策的指尖在龙案上敲出极轻的节奏,目光落在案头那叠密报上——“徐婕妤夜见鬼”“景阳宫血珠”“沈才人引魂灯”,每一行字都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让她继续抄。”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香不断,人不换。”
沈青梧醒时,暖榻上的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墨兰正站在案前换香,新拆的安神香盒敞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香饼。
她闭着眼装睡,听见墨兰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这才缓缓睁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枝桠的影子。
她摸向袖底,黑烛的残灰还在,带着点焦糊的尸蜡味。
那个老太监的魂影在她识海里晃了晃,宫灯上的火苗突然明了些——陈守义,先帝驾崩当夜被灭口的掌灯太监,魂灯守着遗诏,十年未灭。
“陛下要试我。”她对着月光勾唇,“那便让他看看,这香烧到第七日,是鬼先来,还是你的龙气先碎。”
案上的安神香“啪”地爆了个灯花。
沈青梧望着那点火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阳寿只剩四日了。
可没关系,她要的线索已经来了。
第三夜的黑烛燃到一半时,梁上的宫灯突然亮了些。
陈守义的魂影更清晰了,能看见他腰间挂的象牙牌,刻着“司灯局陈守义”。
沈青梧握着狼毫的手稳了些,在经卷上写下“应作如是观”,墨迹里混着她的血,红得刺眼。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沈青梧的指尖在经卷上顿住。
她望着案头将尽的安神香,突然笑了。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第五根黑烛燃至寸许时,沈青梧搁下狼毫的手在经卷上洇开个血点。
她盯着案头新换的安神香,青烟里浮着若有若无的尸臭——是陈守义的魂气渗进了香灰。
\"墨兰,去取我的妆匣。\"她声音发哑,指尖在袖底摩挲阴纸。
那叠用死者发丝搓成的纸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冥镜\"符纹是用尸油混着朱砂画的,此刻正微微发烫。
小宫女应了声,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
沈青梧趁机将阴纸团成纸鹤,塞进烛台缝隙。
烛火\"滋啦\"一声蹿高半尺,火星子溅在她手背,烫出一串小红点——这是阴物排斥活人的警示。
她闭了闭眼,舌尖抵破上颚,腥甜的血混着往生咒滚进喉咙。
神识抽离的瞬间,像有人用钝刀割她的魂魄,疼得她蜷起脚趾。
再睁眼时,已立在一片模糊的宫阙里。
檀香比现实中更浓,殿内烛火明灭如鬼火。
陈守义的魂影就在前方,青灰色的宫装洗得发白,手里捧着的明黄诏书泛着冷光。
他走到内殿帷帐前,被一道身影拦住——是宁嫔的贴身嬷嬷周妈,脸上堆着笑,手里却攥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