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粉末沾了他满身,更有些许直接飞入了他的左眼,一阵剧烈的刺痛和异物感瞬间传来。李永硬生生压下了惊呼的冲动和左眼传来的不适,死死地闭上双眼,握紧刀柄,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以耳代目,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心知肚明,在这一片黑暗里,自己身上沾满了发光粉末,任何惊慌失措的举动,都会彻底暴露自己的状态,招致刘虎致命的突袭。
他必须忍!让刘虎主动向自己发起攻击。
“李永!”刘虎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近乎癫狂的快意,“告诉你,这是上好的夜明珠粉,价值百金!你放心!没有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发光?哈哈哈哈!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转为歇斯底里的咆哮,积压的愤恨如同火山般喷发:
“说!我刘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这些年来,我孝敬给县令、县丞,还有你李县尉的金银珠宝、田宅地产,难道还少吗?!哪一次不是整车整箱地送入你们府中?哪一次亏待过你们分毫?!”
“可你们呢?!朝廷要对我下手,你们翻脸就不认人!动手之前连半句通风报信的都没有!是要拿我刘家满门的血,去染红你们的官袍吗?!你们这三个喂不饱的白眼狼!无耻的畜生!”
刘虎的咆哮在密室里回荡,充满了被榨干价值后又一脚踢开的怨毒。
“今天你必死无疑!我刘虎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好过!只要我一死,就会有人把我历年向你们行贿的账册和证据,直接递到陈留郡守和兖州刺史的案头!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黑暗中,李永的心猛地一沉。县令应余昨日再三叮嘱“刘虎许死不许生”,但他万没想到,这土匪头子竟留有如此狠辣周全的后手,连自己可能的灭口举动都算计在内。
可他既已料到今日之局,为何不逃? 这个念头在李永脑中一闪而过。是了,这偌大家业他舍不下,更或许,他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李永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依旧紧闭着刺痛流泪的左眼,在黑暗中维持着非静止状态,只有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他知道,必须稳住刘虎,哪怕只是片刻工夫。
“刘虎!”李永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无奈,“你当我愿意来?!我李永若真想对你赶尽杀绝,又岂会不调重兵、不备强弩,反而亲自下来与你在这暗室里纠缠?!”
他稍作停顿,让自己的“真诚”发酵,随即语速加快,似乎在急切地表明心迹:“郡兵和邯郸县兵今日突然调来,封锁了四门,我也是事发前一刻才得知消息!乃是应明府手持郡中文书,直接下的令!我不过一介县尉,位卑言轻,岂敢违抗上命?我…我纵想给你递消息,也根本没有时机啊!”
这番话七分假三分真,是他急智之下的缓兵之计。他一边说,一边极力用捕捉着黑暗中细微的声响,试图锁定刘虎的位置。
“晚上攻入刘府,是那邯郸来的县尉赵咨,带着他的兵马打的前阵!我都没有亲自督战,”李永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还不忘记给赵咨上眼药,“赵咨,就是刚才最后退出房间的那人。”
“整整两个半时辰啊!若不是我授意,命他们放缓攻势,就凭你手下那些家丁和不成器的私兵,能挡得住一千多如狼似虎的官军两个多时辰?!”
“我为你拖延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你找机会脱身!谁知道…谁知道你就是不逃啊!”李永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用力捶打着胸膛,实则是在趁机擦拭不断流泪、刺痛难忍的左眼,“你这不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吗!我一不能违抗上命,二不能对不起兄弟你!我李永…我李永真是里外不是人,太难了!”
李永一边故作嚎啕,一边在心里发着狠,杀了他,必须杀了他!刘虎必须死!
无论刘虎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变成一具无法开口的尸体,死无对证!至于后续的麻烦…上面还有县令应余、甚至郡中的大人物!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自己一个听令行事的县尉,只要把眼前这事做得干净利落,总能找到脱身的理由。
此刻,他所有的感官都调动到极致,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肌肉紧绷,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刘虎一声冰冷刺骨的嗤笑。
“哼!…李永,收起你这套蹩脚的把戏!”刘虎一声冷哼,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朝廷办事,几时变得如此雷厉风行?郡兵调动,没有太守钤印,文书往来岂是一两天能成的?邯郸县兵更不是天兵天将,几百里之外动身,怎能与陈留兵同时到达,将我刘家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语气愈发尖锐,“你这套说辞,去骗三岁孩童犹可,想骗我刘虎?我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迟迟攻不进来,分明是你手下尽是酒囊饭袋,或是你李永平日克扣军饷,兵无战心!竟还有脸说是为我拖延时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木棍与木板的摩擦声,刘虎,抽出了一柄早已放在桌案边的短柄投枪。
他根本不信李永说的任何一个字,襄邑县兵架着冲车撞击刘府大门时,他就在望楼上,看得清清楚楚,挥着刀发号施令的不是李永又是谁。
“李永,”刘虎的声音陡然变得森然,“你的鬼话,留着去阴曹地府说给阎王听吧!”
话音未落,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刘虎铆足了全身力气,朝着荧光闪闪的李永的方向,猛地将那柄投枪掷了出去!枪尖撕裂黑暗,带着他的愤恨与绝望,直扑而去!
……
地下通道里,赵咨见始终找不到开启石门的机关,又担心通道内还有其他埋伏的机关,当机立断,命令邯郸兵马先行撤出,并将死伤的襄邑兵一同抬上地面进行救治。
他安排亲信严密把守通道入口后,迅速返回刘府前院,寻到了正在指挥搬运器物的张梁。
张梁得知地下密室的石门落了闸,李永被刘虎单独留在里面,吉凶难料。当即让裴元绍与陈留四友监工,让人继续将青铜礼器与漆木器运送至城外工坊,自己带着赵雷与赵云兄弟,押着刘平、刘安两兄弟,随赵咨赶往密室入口。这边刘复带着吴懿与高干,把手上的工作丢给裴元绍和阮瑀,三个人也偷偷摸摸跟在后面。
抵达假山外,张梁仔细询问了地道走向,判断密室应位于后院水池的正下方。他估算了一下深度,认为就算密道大面积塌陷,也不至于当场死亡,便让人带着大量火把进入密道补光照明,本着虎毒不食子的原则,让赵家兄弟押着刘安、刘平二人深入其中。
在密室入口附近,赵咨与张梁仔细观察石壁,依然没有发现异常。退回通道中段,张梁注意到地面有一道略为明显的石块颜色差异,顺着两处颜色不一致的石头仔细摸索,终于在一旁石壁的浮雕饰纹里,找到了一处与入口相似的杠杆机关。
他用力拉起,“轧轧”声响起,那道困住李永的厚重石门缓缓升起。
随着火光的照亮,密室里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李永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剑,腿上插着一支短枪,身下流出一滩鲜血,已然是气绝身亡。
刘虎正靠在桌案,叉着腿坐在地上,胸前的锦缎外袍被划开一条大口子,露出里面的锁甲,嘴里喘着粗气,看着没有大碍,嘴里却在往外吐着血沫子。
赵咨见状,立刻喝道:“刘虎!李永已死,你大仇得报!此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外面全是官军,你绝无可能逃脱!”
“束手就擒?哈哈哈!我家中私藏劲弩盔甲,依《汉律》已是族诛之罪!我父母早亡,弟弟想必也死了,有何可惧?大不了就是一死!”
刘虎惨然一笑,笑声中满是绝望,“逃?!逃什么逃,我压根就没准备逃!”
“你并非孤身一人。”张梁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他将身后的刘平、刘安轻轻推前半步,“你还有儿子,还有侄子。你死了,他们便是刘家最后的血脉。你若顽抗到底,他们必受株连,刘氏便彻底绝了后。”
刘虎看着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眼神剧烈波动,但仍咬牙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他们…他们也必死无疑!官府岂会放过他们!”
“若你肯合作,我或可尽力保全他们性命。”张梁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虎,“我张梁,今日可对天起誓,只要你出面指证襄邑县令、县丞贪赃枉法,并将你手中所有证据交给我,我必竭尽全力,为你保住这点血脉,让你刘氏不致香火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