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刚刚还像个二维鬼影一样杵在半空的“本质之镜”,这会儿起了变化。镜面上冻住的寒意,像是被春风吹化的冰湖,从中间那枚玄奥的“真理印记”开始,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荡开。但这回,动静里头没了之前那股子要把一切都搅乱的疯劲儿,反而透出一种找着主心骨似的、慢慢安稳下来的韵律。
那没法形容的平面开始往里缩,自个儿折叠、塑形,像是有双看不见的巧手在捏泥巴。尖锐的边角磨圆了,轮廓也越来越清楚,最后,它不再是那个映啥就扭曲啥的怪物,而是变成了一面……看起来挺古朴的、银边圆镜。镜框上还绕着些藤蔓和星星的浮雕,看着有些年头了。镜面光滑得像冬天刚冻上的湖面,能清清楚楚照见外头的东西,却不再带着那股子强行给你“改设定”的邪门力量。
它静静飘在方尖塔尖上,气息温和又深沉,像件从老坟里刨出来、又被仔细擦干净的传家宝,褪尽了火气,只剩下沉静。
镜子里头,那枚由林栀眉心那点老家底照出来的“真理印记”,还在不急不慢地转着,像个秤砣,稳稳压住了这面刚“活”过来的镜子,让它不再瞎折腾。
周围这片被之前那通胡搞弄得乌烟瘴气的地界儿,倒没立刻变回原样。那半树半铁的林子、亮晶晶的草、飘着的石头……还都保持着那副鬼样子,东一坨西一块,像时间走到这儿突然卡壳了,留下满地超现实主义的破烂景儿。
连天上那“逆熵法庭”搞出来的、像口苍白大锅要扣下来的“现实重构”,也在这面圆镜成型的那一刻,彻底歇菜了。那股子非要把一切都捋顺的死白光芒,像是撞上了一层看不见、又绝对光滑的玻璃天花板,再也渗不下来一星半点。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谁也不动了的安静里。
“这……这就给降住了?”苏牧看看塔尖那面老实下来的圆镜,又看看维生舱里眉心绿光隐去、气息好像反而踏实了点的林栀,觉得这事儿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刚才还毁天灭地的玩意儿,让林栀无意识漏出来的那点本源气息……给“净化”了?
“降住?屁!”墨衡的声音带着颤,但更多的是看明白怎么回事后的激动,“是‘补全’了!是给了它个‘准谱儿’!那面‘本质之镜’,它原来就是个空壳子,是个只会瞎几把反射‘可能性’的镜子幽灵,是秩序投下的影子,自己没个主心骨。可林栀那‘起源之种’的本源,那‘真理印记’,正好给它补上了它最缺的……‘根’和‘魂儿’!”
他指着那面银边圆镜,眼睛放光:“现在的它,不是那面胡搞瞎搞的混乱镜子了,它现在是……一面‘真实之镜’!它照出来的,不再是稀碎矛盾的鬼影子,而是东西在‘平衡’跟‘道理’这个尺子量着底下,最本质、最该是啥样的……‘真模样’!”
像是为了给墨衡这话作证,那面银边圆镜的镜面轻轻一晃,一道清亮得像月光的光辉洒下来,罩住了下面一小片被之前力量搞得一半是歪扭藤蔓、一半是铁刺荆棘的怪林子。
清冷光辉照拂下,没啥大动静,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和铁刺,就像被看不见的巧手打理着,自个儿调整起来。藤蔓褪了戾气,变得柔韧有生机,铁刺也软和下来,伸长、缠绕,跟藤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竟长成了一片结构精巧、既结实又顺眼的共生林子!它没变回普通树林,也没变得更怪,而是变成了一种……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踏实的全新样子。
这不是破坏,也不是还原,这是……“引着它往好了长”!把这团因混乱生出来的乱麻,理顺了,还织出了更漂亮的图案!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这镜子,有了“定下啥是真实”并“引着往那儿走”的能耐!
可这刚见着点亮的光景,没舒坦多大会儿。
天上,那口僵住不动了的苍白“大锅”——“现实重构”的光芒,又开始咕嘟咕嘟翻腾起来。显然,“逆熵法庭”那帮死脑筋,绝不接受自家的法则被一面破镜子给挡了。那死白死白的光不再摊大饼,而是开始往一块儿缩,往一块儿凝,像是憋着劲,要放出个更狠、更绝户的大招。
一股子比刚才还要吓人千万倍的压力,慢悠悠地压了下来。这回的感觉,不像是有座山要砸脑袋上,而是像……像整个宇宙都看你不顺眼,要把你当个屁给放了的那种彻底的否定感!
“区域性现实重构协议受阻……启动最终清理程序……‘存在性否决’……” 那冰冷的、不带人味儿的宣告,又直接楔子一样钉进了每个人的脑子。
“存在性否决……”墨衡的脸瞬间灰败得像死人,“他们……他们不打算跟咱们玩了……他们要把咱们,把这整片地方,直接定义成‘逻辑错误’,从宇宙这本大账里……‘删除’!”
这是比抹脖子、比回炉重造更狠的!是“逆熵法庭”遇上实在搞不定的硬茬子时,动用的最终极手段——直接不承认你存在过!
面对这种从根子上来的否定力量,那面刚成型的“真实之镜”好像也扛不住了,镜面跟开了锅的水一样剧烈晃荡,清亮的光忽明忽暗。它能定住“存在”的样子,可要是连“存在”这资格都被上头否了,它还能有啥辙?
苏牧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在那股子否决之力下打飘,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成青烟。他扭头看着卫生舱里的林栀,心里头堵满了不甘和舍不得。
难道……真就走到头了?
就在这连“真实之镜”都眼看要顶不住的节骨眼上——
一直静静飘着的“真实之镜”,镜面中间那枚稳稳转着的“真理印记”,冷不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亮得人睁不开眼!
同一时间,卫生舱里,林栀一直紧闭的眼皮,猛地掀开了!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她平时的神采,而是像装进了整个星空的生老病死、法则纠缠!她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舱盖,穿透了帐篷,跟塔尖那面镜子连在了一块儿!
她的嘴唇轻轻动着,没出声,但一个超越了声音、超越了语言的“词儿”,借着她和镜子的联系,像开天辟地头一道波动,朝着那压下来的“存在性否决”之力,朝着屏障后头的“逆熵法庭”,朝着这没边没沿的宇宙,扔了出去:
“我,即是真实。”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轰,没有你死我活的能量爆炸。
就是概念碰概念,道理撞道理。
是“我说你不该存在”的绝对逻辑厉害,还是“我就在这儿,我就是真的”的绝对宣称硬气?
在所有人憋着气、心提到嗓子眼的注视下,那带着宇宙否决劲儿的死白光芒,在碰上林栀(借着镜子)扔出来的那道宣称波纹时,像开春的积雪见了太阳……开始化了。
不是被打散,不是被顶住,是……被“认”了?
就好像,宇宙自个儿的逻辑,在碰上这杠杠硬的“真实”宣称时,自个儿先懵了一下,卡壳了?一个被它打成“错误”的东西,跳出来喊“老子就是真的”,而且这喊声里头,还带着点连宇宙底层规矩都没法直接说“不”的……“理儿”?
死白的光芒剧烈地闪、使劲地扭,最后,在一股极不稳定的劲儿里,像退潮的海水……缩回去了。
它们没散,还罩在星系外边,但那股子非要“删除”一切的否决之力,却像是卡了壳的机器,暂时……不动弹了。
天上的“真实之镜”光黯淡了一大截,镜面上那“真理印记”也模糊了不少。维生舱里,林栀眼中的异象没了,她眼皮一合,又昏死过去,气若游丝,眼看就要灯尽油枯。
她付出了想象不出的代价,暂时扛住了那最狠的一刀。
世界,进入了一种脆生生、好像哈口气就能吹破的平衡。
“逆熵法庭”的终极删除程序被莫名其妙卡住了。
“真实之镜”也累瘫了。
林栀更是只剩半口气吊着。
谁都知道,法庭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下一波,指不定是啥更吓人的玩意儿。
苏牧跪在维生舱边上,轻轻攥住林栀冰凉的手,感受着她手腕上那微乎其微的跳动,抬起头,看看塔尖那面光泽暗淡的古镜,又看看镜子里那模糊却还在转的真理印记。
一个从来没敢想过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起来。
既然“真实”能杠过“否决”……
那……能不能……借这面镜子的力,去照照法庭的“真实”?
去瞧瞧那绝对秩序的大帽子底下,是不是也藏着啥自个儿都圆不上的、 “不真实”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