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那密密麻麻、跟水银泼上去似的镜面，算是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成千上万个“秩序信标”的倒影在里头浮浮沉沉，这景象邪门得让人心里发毛。营地里死寂一片，平时林子里好歹有点风声虫鸣，这会儿倒好，连这些声音都像是被那些镜子给吸走了，静得只能听见自己个儿的心跳，咚咚咚，擂鼓一样砸在胸口，震得耳膜都疼。
墨衡手边那些宝贝仪器算是倒了血霉，警报声此起彼伏，就没消停过。屏幕上各种曲线乱跳，数据像开了锅的粥。“空间结构读数异常……不是扭曲，是……是一种柔性的、全方位的压力！妈的，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实体物质，更像是一种……高维存在的影子，硬塞进了咱们这个三维世界！”他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声音嘶哑，“它们不产生能量，不改变物理常数，就只是‘照’，可他妈的就是让人从骨头缝里觉得冷！”
苏牧仰着头，脖子都酸了，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没了血色。他经历过最惨烈的厮杀，面对过嚎叫星系那些扭曲的怪物，可眼前这玩意儿，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它们到底想干嘛？”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
“等……”墨衡死死盯着那些镜面，眼神有点发直，“它们在等林栀说的那个‘钟声’……现在这阵仗，像是在布阵，或者在调试……调试一面足够大的‘镜子’，等到钟声一响，就能把某些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照出‘裂痕’……”
高空中，那真正的秩序信标，依旧散发着冰冷纯粹的银光，对周围那些映照出自己的、数不清的“赝品”毫无反应。也许在它那石头疙瘩一样的逻辑里，这种不包含攻击意图、不试图修改秩序参数的诡异现象，压根就不算个事儿，连触发最低级别应对协议的资格都没有。又或者，它那绝对理性的核心，根本就无法理解“象征”、“映照”这种带着点哲学和艺术味道的操蛋概念。
这种沉默的、不对等的对峙，比真刀真枪干一架还折磨人。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时间慢得像蜗牛爬，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肉，考验着每个人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那该死的“审判钟声”到底啥时候响？怎么响？是个真的大钟咣当一声，还是别的什么鬼玩意？没人知道，这种对未知的等待最是熬人。
就在这种让人快要发疯的死寂中，异变突生！
一直安安静静待着、散发着淡绿色柔和光芒的“学习者核心”，猛地像抽风一样剧烈闪烁起来！那光芒忽明忽暗，频率快得吓人！同时，一股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警报信息，像根烧红的铁钎子，强行凿进了墨衡的私人通讯频道，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最高优先级警报！检测到超规格跨维度信息洪流！源点锁定……逆熵法庭主信息网络！信息流内容解析……最终裁决指令！！重复！最终裁决指令已下达！！】
墨衡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点人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几乎就在他收到警报的同一毫秒，高空中的秩序信标，那原本稳定的银白色光芒，骤然变得如同正午的太阳般刺眼夺目！它不再仅仅是投射光芒，而是像个无底洞一样，开始疯狂地抽取周围的一切能量——光能、热能、甚至空间本身蕴含的微弱背景辐射！信标那光滑冰冷的金属外壳内部，传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骨架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嘎吱声！一个复杂到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由无数流动的银色符文和几何线条构成的光环，以信标为核心，迅速在空中勾勒、展开！那光环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那是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抹除”法则的具现化！
“钟声……这就是他妈的审判钟声！”墨衡终于嘶喊出来，声音因为绝望而变调，“它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宇宙底层法则的‘执行命令’！那信标就是个转换器，它要把这命令变成现实！它要……要彻底删除林栀的存在！”
目标，维生舱！毫无疑问！
“我操你祖宗！！”苏牧眼珠子瞬间就红了，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全身的能量像泼了油的柴火，轰一下燃烧起来！他整个人化成一道人形闪电，不管不顾地朝着卫生舱的方向猛扑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挡在她前面！即使用身体硬扛，也要扛一下！
可谁都清楚，在这种代表宇宙基本规则的打击面前，个人的那点力量，渺小得跟狂风里的蒲公英种子一样，屁用不顶。
眼看那银白色的毁灭光环就要彻底凝聚成型，死亡的光芒即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维生舱连同里面的林栀一起化为最基本的粒子——
天上，那成千上万面水银般的镜面，动了！
所有的镜面，在同一瞬间，像是被同一个看不见的指挥家操控着，开始以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频率高速震颤起来！嗡……一种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能让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的嗡鸣声弥漫在空气中。
镜面里，那无数个“秩序信标”的倒影，也随之变得模糊、扭曲、波动不定！
紧接着，让所有人下巴都快掉下来的事情发生了。
每一个镜面里，那个倒影信标周围正在凝聚的、代表绝对抹除意志的法则光环，竟然……他妈的出现问题了！
有的光环，上面多了一些歪歪扭扭、像小孩涂鸦似的无用光纹；有的光环，关键的结构节点莫名其妙地缺失了好几块，变得残缺不全；还有的光环，整个旋转的方向都他娘的是反的！成千上万个倒影，就出现了成千上万个充满“错误”、“瑕疵”和“悖论”的、奇形怪状的变异版法则光环！
这不是攻击，这更像是一种……污染？一种对“完美秩序”的、充满恶意的滑稽模仿和曲解？
现实世界中，那真正的秩序信标周围，那个即将彻底完成的、散发着恐怖波动的银白色光环，猛地一滞！就像一台正在全速运转的超级电脑，突然被海量的、互相矛盾的错误代码淹没，整个运算逻辑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冲突之中！
刺眼的银光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疯狂闪烁，信标本体发出的嗡鸣声变成了过载的、濒临崩溃的尖锐啸叫！它那绝对理性、从不出错的执行程序，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卡壳”和“死机”！
“镜子！是镜子映出的裂痕！”墨衡瞬间福至心灵，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都喊破了音，“这些镜子里头的鬼东西！它们不是在跟信标硬碰硬！它们是在玩赖的！它们利用了信标自身那个‘绝对映照’、‘完美执行’的逻辑死结！你不是要搞个最牛逼、最完美的抹除程序吗？好啊，我们给你弄出成千上万个充满bug的、跑都跑不起来的错误版本给你看！让你自个儿的核心逻辑打架！它们在用‘不完美’的镜像，去搞乱‘完美’的本体！”
这就是“秩序的影子”的操蛋打法！它们自己可能没啥直接杀伤力，但它们能像照妖镜一样，把你身上那点平时看不出来的小毛病、小瑕疵，给你放大一万倍，再糊你脸上！还能变着花样地扭曲、丑化！
“机会！干他娘的！”苏牧虽然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原理，但他看到了信标那明显的停滞和混乱！这是唯一的机会，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全身的力量、意志、乃至灵魂，都疯狂地灌注到手中的战刀上！刀身嗡鸣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道凝聚了他所有一切、仿佛能斩开命运的刀芒，如同撕裂苍穹的雷霆，不顾一切地斩向那光芒乱闪、处于混乱中的秩序信标！
“所有单位！最大功率！干扰它！攻击它！有什么用什么！别他妈省能量了！”墨衡也反应了过来，嗓子都喊劈了，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将营地所有还能动的防御炮塔、能量干扰器，甚至几台工程用的大型激光焊枪，全都对准了天上的信标，把剩余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出去！
与此同时，地下的“学习者核心”也做出了回应。它将自身储存的、源于它被净化前的那点微弱的、带着秩序属性的残余能量，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逆向输出！这股能量并不强大，性质也与苏牧他们的攻击截然不同，它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精准地注入了信标那本就混乱不堪的能量循环里，进一步加剧了内部的崩溃和紊乱！
来自地面个人的决死一击，来自营地科技的全力干扰，来自远古造物的逆向污染，再加上天空中那无数镜面持续不断的“错误映照”干扰……这几股截然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力量，在这一刻，因为“镜中窥视者”创造的这转瞬即逝的、荒谬无比的契机，阴差阳错地汇聚在一起，同时作用在了那陷入逻辑地狱的秩序信标上！
“轰——！！！！！！！！！”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银白色的光芒如同被打碎的巨型琉璃盏，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裹挟着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向四面八方疯狂炸开！那凝聚到一半的抹除法环瞬间崩溃，变成了一场席卷天空的银色风暴！那坚固无比、代表逆熵法庭权威的秩序信标本体，在内部逻辑崩坏和外部多重打击的叠加下，终于走到了尽头，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一阵让太阳都失色的刺眼闪光中，轰然解体！
燃烧的、扭曲的银色金属碎片，夹杂着失控的能量余烬，如同一场凄厉而绚烂的流星雨，从高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成……成功了？
我们……干掉了一个秩序信标？
营地死寂了一秒钟，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垮了理智，人们互相拥抱，又跳又叫，仿佛刚从地狱门口爬回来。
苏牧单膝跪在地上，用战刀死死撑着身体，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进眼睛，杀得生疼，但他顾不上擦，只是死死盯着天空中那场正在坠落的银色火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墨衡直接瘫在了椅子上，像一滩烂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凉。他哆嗦着手想去拿水杯，却连杯子都抓不稳。
然而，天空中那些水银般的镜面，在信标爆炸后，并没有消失。它们缓缓停止了震颤，恢复了平静，再次变成了光滑的镜面。只是，此刻镜子里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冰冷的信标，而是下方劫后余生、欢呼雀跃的人群，以及那片被燃烧的残骸染成诡异颜色的天空。
一股新的、更加深沉和冰冷的不安，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苏牧和墨衡的心脏，将那点刚刚升起的喜悦掐灭。
我们干掉的，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而那个下达“审判”命令的“逆熵法庭”本身，还高高在上。工具被毁了，法庭会善罢甘休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更大的麻烦，绝对在后面。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他们这最坏的猜想，在秩序信标爆炸后大概也就过了几分钟，可能更短，那层笼罩着整个“绿洲”星系、平时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墙”，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在所有智慧生命意识的最深处响起的、冰冷、宏大、不带一丝情感的宣告。那感觉，就像整个宇宙的规则本身在开口说话，带着一种让你连反抗念头都生不出的绝对权威：
【裁决执行程序遭遇非常规逻辑干扰……执行单元‘信标-734’……已损毁……】
【确认变量‘混沌—生命统合体’存在高度不可控风险及明确敌对行为……】
【最终判决……维持不变：存在性抹除。】
【执行权限提升……启动……‘区域性现实重构’协议……】
【倒计时……开始……】
天空之上，那层无形的屏障，开始散发出一种比之前的秩序信标更加恐怖、更加本质的……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让看到它的每一个生命，从基因深处感到战栗和绝望。
整个“绿洲”星系，所有的星球，所有的空间，所有的存在，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实验台上一个出了问题的培养皿，而一双无形的大手，已经按下了“消毒”和“格式化”的按钮。
毁灭，不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源于存在本身根基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