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振华”凭借舆论巧劲勉强稳住阵脚,但现金流依然捉襟见肘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通过何先生那条隐秘的渠道,悄然降临。
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下午,萧亚轩接到何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约她在中环一家极为僻静的私人俱乐部见面。何先生在电话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萧亚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俱乐部的包厢内,茶香鸟鸟。除了何先生之外,还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何先生介绍他为“钟先生”,来自“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寒暄过后,钟先生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他显然对“振华电子”的情况了如指掌,尤其是对“振华”利用特殊工艺和高纯度蚀刻酸生产的高稳定性、高精度特种电路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提出的技术参数要求极为专业和苛刻,甚至涉及一些萧亚轩都未曾深入了解过的特殊应用环境。
“萧董,我们公司长期为一些科研机构和特殊工业项目采购关键部件,”钟先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贵公司的产品,在稳定性和一致性上,恰好符合我们一位重要客户的需求。我们希望能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随后,他拿出了一份初步的采购意向书。当萧亚轩看到上面的采购数量和报价时,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握着茶杯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
订单的数量,远超“振华”目前任何一家客户的采购规模,几乎相当于“振华”高端电路板生产线满负荷运转半年的产量!而报价,更是优厚得令人咋舌,单件利润远超他们为港内大客户提供的定制产品。这已不是普通的商业订单,更像是一笔不计成本、只为获取特定性能产品的战略采购。
更让萧亚轩心中暗惊的是结算方式。意向书中明确提出了几种非现金结算方案:可以通过瑞士某家银行的特定匿名账户进行转账;也可以接受等值的、国际市场上易于变现的硬通货(如黄金);甚至提出,如果“振华”有需要,他们可以提供一些内地特有的、在香港乃至国际市场都极为紧俏的稀缺原材料或中药材进行易货贸易。
所有的条款,都指向一个核心——高度保密,规避常规监管和视线。
萧亚轩瞬间明了。这位“钟先生”和他所代表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不过是一个精心构筑的外壳。真正的需求方,必然是何先生背后那条线所连接的、北方某个肩负着重要使命的电子或尖端设备研究所。他们看中的,正是“振华”在外部封锁下,凭借特殊渠道和自身努力所实现的、稳定可靠的高端电路板制造能力。
何先生坐在一旁,安静地品着茶,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但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了然。
萧亚轩心念电转。这笔订单,无疑是雪中送炭,是拯救“振华”于水火的救命稻草。它不仅能够立刻解决公司迫在眉睫的现金流危机,其丰厚的利润足以支撑“振华”继续与“太平洋科技”周旋,甚至能为“振华一号”芯片和那个更为隐秘的“春芽”计划,持续输血。
“钟先生提出的要求,我们‘振华’的技术和产能完全可以满足。”萧亚轩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与专业,“关于具体的技术细节和品质标准,我需要我们的总工张工与贵方的技术代表进一步对接确认。至于结算方式,”她略微停顿,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我们认为瑞士银行的匿名账户更为便捷。”
钟先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萧董是爽快人。具体的合同,我们会安排专人尽快与贵公司敲定。”
秘密接洽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迅速推进。张工带领他最信任的几名核心工程师,与对方派来的、同样技术精湛的“工程师”进行了数轮封闭式技术会谈,敲定了所有细节。合同文本则由萧亚轩和谢亦菲亲自审核,确保万无一失。
当第一笔按照合同约定、通过复杂路径转入“振华”海外秘密账户的预付款到位时,财务总监几乎是冲进萧亚轩的办公室,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萧董!资金……资金到位了!足够我们……足够我们支撑至少一年!就算‘太平洋科技’继续打价格战,我们也完全耗得起了!”
压在“振华”头顶那座名为“现金流”的大山,在这一刻,被一股来自北方的无形力量,悄然移开。
萧亚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繁忙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这笔来自北方的订单,如同一条坚实的绳索,在“振华”即将坠入深渊时,将其牢牢拉住。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援助,更传递出一种微妙的信号和认可。
她回想起廖奎之前那句“时间站在我们这边”,如今看来,蕴含深意。何先生这条线,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开始真正展现出其作为“庇护”和“助力”的价值。
当晚,唐楼内。
“北面的订单落实了。”萧亚轩对廖奎和谢亦菲说道,“资金问题,暂时解决了。”
廖奎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意料之中。他们需要可靠的技术和产品,我们需要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各取所需。”
谢亦菲则轻轻松了口气:“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不用再被现金流逼得那么紧了。”
这笔通过何先生渠道、“暗度陈仓”而来的北方订单,成为了“振华”绝境翻盘的关键。它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增强了廖奎一家应对罗斯戴尔家族及其盟友的底气和战略纵深。“振华”这艘在资本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不仅没有沉没,反而获得了一个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强有力的压舱石。接下来的较量,他们将拥有更多的耐心和更大的回旋余地。
位于中环核心地带的“太平洋科技”总部顶层办公室,亚历山大·温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意图以资本征服的城市。然而,此刻他那张惯常保持着优雅从容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他手中拿着一份由专业商业情报机构提供的、关于“振华电子”最新状况的分析报告。报告中的数据和结论,与他预期的情况严重不符,这让他感到一丝罕见的困惑与难以言喻的恼怒。
“这不合逻辑。”温特转过身,将报告轻蔑地扔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声音冰冷地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助理说道,“根据我们之前的测算,以及市场反馈,‘振华’的现金流应该在两周前就彻底断裂。他们剥离了低端业务,裁撤了人员,这确实是断尾求生的标准动作,但也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大部分收入来源。”
他走到桌前,修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上关于“振华”近期动态的那一页。
“可是现在,他们不仅没有崩溃的迹象,反而更加专注于那几块高利润的定制业务,甚至还有余力维持那个烧钱的芯片研发团队?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温特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些华文报纸上的噪音,不可能给他们带来真金白银。他们一定找到了我们不知道的资金来源。”
助理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生,我们动用了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渠道进行核查。‘振华’在港的主要银行账户流水没有异常大额资金注入,也没有发现他们与本地其他华资财团或国际风投有新的融资接触。萧亚轩和廖月生的个人资产也没有明显异动。”
“不明来源的资金支持……”温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他怀疑“振华”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个未被发现的盟友,或许是某个对罗斯戴尔家族不满的欧洲竞争对手在暗中使绊子,也可能是香港本地某个深藏不露的家族。他甚至一度想到了北面的可能性,但随即又否定了。北面现在自身困难重重,且与香港的商业渠道受到严格监管,不太可能,也没有能力如此隐秘且迅速地向一家香港电子公司输送足以对抗罗斯戴尔家族的资金。那条来自北方的、通过特殊渠道结算的订单,其保密级别远超温特所能触及的商业情报网络,完美地隐藏在了迷雾之下。
情报的缺失,导致了判断的偏差。温特无法理解“振华”为何还能坚持,最终,他将这一切归因于对手的垂死挣扎和侥幸——或许是萧亚轩动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私人储备,或许是那些被裁员的补偿并没有完全支付,又或许是他们在供应链上进行了极端压价……总之,他认为“振华”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在用最后的气力硬撑。
“他们以为收缩防线,集中资源,就能苟延残喘?”温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那是一种猎手看到猎物做出最后无效抵抗时的残忍快意,“看来,我们施加的压力还不够,不足以让他们彻底绝望。”
错误的判断,导致了错误的决策。温特决定,不再给“振华”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彻底碾碎这个屡次超出他预计的麻烦。
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接通了“太平洋科技”的总经理。
“针对‘振华’目前死守的那几块高利润定制业务,立刻制定一份详细的狙击计划。”温特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他们为哪些客户提供特种电路板,我们就去找那些客户,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价格!哪怕是亏本,也要把他们的最后几个客户抢过来!我要让他们最后的利润来源也彻底干涸!”
“可是,温特先生,那样我们的亏损会进一步扩大……”电话那头传来迟疑的声音。
“执行命令!”温特不容置疑地打断,“亏损是暂时的,清除掉这个障碍,未来整个市场都是我们的。我要看到‘振华’在一个月内,彻底关门!”
挂断电话后,温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更加阴暗的光芒。商业上的碾压需要时间,他需要更直接、更有效的手段来加速这个过程,摧毁“振华”的核心竞争力。
他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另一个身影,那是他的私人安全顾问,一个气息阴鸷、眼神锐利的男人。
“那个姓张的总工程师,是‘振华’技术核心的灵魂人物,对吗?”温特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先生。所有情报都显示,他是‘振华’技术团队的绝对核心,尤其是高端电路板和芯片项目,离不开他。”
“很好。”温特轻轻颔首,“让他‘休息’一下。制造一场意外,或者让他‘自愿’离开香港一段时间。记住,要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他要用釜底抽薪之计,直接废掉“振华”的技术大脑。没有了张工,“振华”不仅现有的高端业务难以维持,未来的研发也将陷入停滞。这双管齐下的狠辣手段,充分显示了温特此刻的决心以及因误判而产生的焦躁——他不再满足于缓慢的资本绞杀,他要看到“振华”的即刻崩塌。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不仅将彻底激怒廖奎这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士,也将把一场原本停留在商业和隐秘层面的斗争,推向更加危险、更加血腥的深渊。“振华”的韧性,远比他基于冰冷数据和资本逻辑所推断的,要强大得多。他的误判,将为罗斯戴尔家族在香港的布局,招致难以预料的猛烈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