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1年9月28日,夜。
香港,青衣岛货柜码头。
庞大的“海洋之星”号货轮,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在浓重的夜色和港口例行灯火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滑入预定泊位,缆绳被熟练地抛下、固定。没有鸣笛,没有喧哗,与周围其他仍在忙碌装卸的船只相比,它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秘。
泊位上,早已有数辆黑色厢式货车和一辆经过特殊加固、轮胎厚重、车窗防弹的武装押运车静静等候。车旁站着十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神情冷峻的安保人员,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气息精悍,与码头普通的保安截然不同。这是隆泰证券通过特殊渠道雇佣的精英安保团队,专门负责处理“敏感”且高价值的物品运输。
廖奎、陈剑以及伤势稳定但依旧虚弱的小林(躺在担架上),在两名船员的协助下,踏上了久违的坚实土地。香港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城市气息,却无法驱散他们眉宇间沉淀的疲惫与哀伤。
没有寒暄,没有耽搁。
那名安保团队的负责人,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快步上前,与廖奎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双方早已通过何先生的渠道确认过身份和流程。
两名安保人员迅速上前,从船员手中接过了那个外表看似普通、实则沉重无比的特制金属箱——里面装着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高纯度蚀刻酸。他们动作专业而谨慎,将箱子稳稳地抬上了那辆武装押运车,锁入车内特制的固定保险柜中。
“廖先生,陈先生,请随我们来,医院已经安排好了。”刀疤脸负责人对廖奎和陈剑说道,同时示意医护人员将小林抬上另一辆带有医疗标志的厢式车。
廖奎看了一眼那辆装载着希望与牺牲的押运车,又望向码头之外、灯火璀璨的香港市区。他终于回来了,但心情却无比复杂。
“走吧。”他声音沙哑,对陈剑说道。
一行人迅速上车。武装押运车在前,医疗车和护卫车辆在后,车队没有开启警笛,甚至没有打开特别显眼的车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却又高效迅速地驶离了青衣码头,汇入香港夜晚的车流。
他们的目的地明确——大埔工业邨,“振华电子”新建成不久、安保等级极高的厂区。那里,不仅有早已准备好的、符合严格标准的储存和使用蚀刻酸的超净车间,更有萧亚轩和谢亦菲焦急等待的身影。
整个交接过程,从货轮靠泊到车队离开,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高效、隐秘,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然而,在这平静的夜色之下,是长达数月、横跨欧亚的生死搏杀,是数条鲜活生命的永远逝去。
货物安全抵港,只是一个阶段的结束。随之而来的,将是技术突破的挑战,以及罗斯戴尔家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更加凶险的反扑。香港的战场,即将迎来新的腥风血雨。
香港,湾仔唐楼
当廖奎拖着疲惫不堪、仿佛沉重了十岁的身体,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等待他的是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随即是勐然爆发的情绪。
萧亚轩和谢亦菲就站在客厅中央,显然已等待多时。看到他那布满风霜、眼含悲怆的面容,两人瞬间红了眼眶,几乎是同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没有言语,只有肩膀的微微颤抖和压抑的抽泣声,诉说着这段时间的担忧、恐惧,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复杂心情。
廖奎伸出双臂,将两位妻子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她们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一直紧绷如铁石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将脸埋在他们的发间,深深呼吸着家的味道,仿佛要将中东的硝烟与血腥彻底驱散。
几个孩子被保姆带着,从房间里探出头,怯生生又带着好奇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廖奎松开萧亚轩和谢亦菲,蹲下身,将孩子们揽入怀中,感受着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心中的创痛似乎被这短暂的温馨抚平了一丝,但眉宇间那刻骨的疲惫与哀伤,却无法完全抹去。
家,是温暖的港湾,却也无法完全洗去征尘与血污。
次日,在一处隐秘的安全屋内,廖奎和陈剑见到了何先生。
何先生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牺牲队员的抚恤,已经按照之前约定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通过海外账户,确保能足额、隐秘地交到他们指定的亲人手中。”何先生的声音平稳,“考虑到罗斯戴尔家族可能的报复,我们启动了紧急预案。石头、阿强以及其他几位能确认身份的A队队员,他们的直系亲属,已通过复杂渠道,分批秘密转移至新加坡。新的身份、住所、以及足以保障未来生活的资金,都已安排妥当。他们会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廖奎和陈剑默默听着,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难言的酸楚。金钱和新的生活,又如何能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但这已是当下能做到的、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和对生者最好的保护。
“小林的情况,”何先生继续道,“已经安排在向太家族控股的圣心私立医院,由全港最好的外科和重症监护专家组成的团队负责。性命无虞,但伤势太重,尤其是内腑和嵴椎的损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而且……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活着,有时也意味着要承受漫长的痛苦。
新界,一处面朝大海的隐蔽山坡
几天后,一个天色阴沉的清晨。咸湿的海风拂过山坡上的青草,带来远方海浪的低吟。
这里没有显眼的标记,只有一片新翻的泥土和几块肃穆的墓碑。出席者寥寥无几:廖奎、陈剑、坐着轮椅由人推着的阿杰、萧亚轩、谢亦菲,以及一位代表何先生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
这是一场秘密的葬礼,一次无声的祭奠。
墓碑上没有照片,没有真实的姓名,只有一个个冰冷而沉重的代号,铭刻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壮烈:
猎犬-石头
山猫-阿强
夜莺-(一名牺牲的A队侦察员)
黑豹-(帕尔米拉牺牲)
……
每一个代号的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段沉默的忠诚,一场血色的牺牲。
海风呜咽,仿佛在为这些无名英雄奏响哀歌。
廖奎缓缓走上前,手中捧着一把样式古朴、通体黝黑、刃口带着暗红色血痕的陨铁匕首。饮过敌血,也沾染过他自己的热血,是他从北大荒时代就带在身边的伙伴,象征着杀戮、守护与不屈。
他蹲下身,将这把承载了太多记忆与意义的匕首,郑重地、刃尖朝下,插在了墓碑前的泥土中,如同供奉给战友的祭品,也如同立下的一座无言的丰碑。
“兄弟们,”廖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安息吧。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陈剑挺直了嵴梁,阿杰在轮椅上努力坐正,萧亚轩和谢亦菲默默垂首,何先生的代表也脱帽致意。
众人默然肃立,任由海风吹拂着衣角,久久不语。
青山埋忠骨,碧海寄英魂。这些代号将长眠于此,面朝辽阔的大海,守护着他们用生命换回的、这片土地上的希望与未来。而活着的人,将继续背负着他们的遗志,在暗流汹涌中,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