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珠崩开那一瞬，我手腕一翻就把它抄在掌心。这玩意儿要是掉进忘川，回头还得下水捞，费劲。
七剑还在震，倒影里那个“我”举着剑往自己胸口扎的动作一遍遍重放，跟坊间话本里的连环画似的，烦得很。我咬破舌尖，血直接抹上归墟剑柄，低声道：“别闹，现在轮不到你当家。”
话音落，七剑齐齐一顿，像是被谁抽了一耳光，嗡鸣戛然而止。倒影碎成片，船也不歪了。
苏红袖趴在我背上，轻得像一捆晒干的芦苇。九条尾巴还缠着地脉光流，可尾尖的花全谢了，只剩焦黑的梗子冒着青烟。她哼了一声，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饭呢？”
“活着就管饱。”我回了一句，一脚踹碎船头那个歪歪扭扭的“斋”字，抬手割破手掌，在空中画了个“定”。
血刚落，燃起一道青焰，照出前方一片废墟——砖石塌陷成坑，星图刻在地底，祭坛残骸上空，悬着一副破得不成样的黑甲，正慢吞吞地从虚空中吸着些金光碎片。
“赵无锋？”我眯眼。
那副甲抖了一下，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继续吞那些飘忽的光影。每吸一块，甲片就亮一分，但整具铠甲也跟着颤一下，仿佛里头塞了只不听话的野猫。
我背着苏红袖跳下船，脚踩实地时，胸口那块胎记猛地一缩，像是有人拿针扎了一下。我低头看去，脚下裂缝里渗出一丝蓝光，顺着星图纹路爬行，最终停在祭坛正中一个凹槽前。
“三才阵？”我嘀咕，“差个眼儿。”
话音未落，怀里苏红袖忽然抽了口气。她脖子上的玉坠自动飞出，悬在半空，青纹流转，映得四周墙皮都泛绿。几乎同时，那副黑甲轰然炸裂！
不是崩解，是主动爆开——甲片四散，中央一枚青铜令牌冲天而起，直奔玉坠而去。
两者相距三寸，却停住了。
中间浮着一层薄雾，像是雨后窗玻璃上的哈气，轻轻一碰就散。可只要玉坠或令牌靠近，那雾就猛地反扑，撞得我胸口一闷，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
“谁家厨房着火了？”我揉了揉鼻子，“熏得人脑仁疼。”
头顶传来一阵低语，细碎得像蚂蚁爬账本：“……不当掌柜多好，躺着睡觉，喝茶，数铜板……何必提剑？何必认命？”
我呸了一口：“我躺二十七年还不够？再躺下去棺材都给我订好了。”
说着，我从怀里摸出半块焦桃酥，放在阵心凹槽上，轻声道：“你说过要慢慢嚼。”
桃酥刚落地，腾起一缕烟，烟里晃出个模糊人影——邋遢道袍，木腿晃荡，手里还拎着个鼓囊囊的褡裢。
那影子冲我咧嘴一笑，转瞬消散。
因果薄雾也随之退去，如潮水般缩回地缝。
玉坠与令牌趁势合拢！
撞击刹那，金光炸开，太极双鱼虚影浮现，黑白交旋，中央一点金芒升起，缓缓沉入凹槽。星图应声亮起，符环层层嵌套，发出老磨盘碾豆子般的“咯吱”声。
“成了？”我伸手去扶苏红袖。
她已经快看不见了，只剩一缕气息绕在我手腕上，凉丝丝的，像小时候系在风筝线上的红绳。
“你欠我一顿饭。”她声音飘得快抓不住。
“记账上了。”我说，“等出去翻三倍还。”
正说着，地面一震。
一根木头腿从虚空中缓缓落下，不偏不倚，插进阵心。正是老道士那根刻着“无咎”的义肢。它稳稳立住，像生了根。
紧接着，我左耳垂那枚缺角铜钱突然发烫，自行脱落，飞向星图边缘的齿轮凹槽，“咔”地一声卡进去。
整个地窖静了。
时间像是被人按住脖子，动弹不得。
我拔出归墟剑，剑尖轻点阵眼中央那点金光，朗声道：“定！”
万籁俱寂。
头顶裂隙中，无数青州城的影像浮现——有的烈火焚天，百姓哭嚎；有的妖雾弥漫，屋舍倾颓；有的已被虚空吞噬，只剩残垣断壁漂浮在混沌中。
可就在这一瞬，所有画面同时凝固。
雨滴悬在屋檐下，孩童奔跑的脚离地三寸，风吹到一半的柳枝僵在空中，连一只飞蛾扑火的动作都停在火焰边缘。
静。
静得能听见铜钱在齿轮里微微震动的声音。
然后，地脉深处传来一声笑。
熟悉得让我牙根发酸。
“这次……对了。”
我站在阵心，归墟剑拄地，衣襟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苏红袖那缕红线还缠着我手腕，微弱但没断。赵无锋的令牌已嵌入阵中，化作一道青影盘踞在城模上方，像一尊不肯离去的门神。
我低头看了看插在阵心的木腿，低声问：“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我发工钱了？”
没人答。
只有那根木腿，轻轻晃了一下。
我抬起手，想挠挠耳朵，才发现耳垂空了。
缺角铜钱不见了。
可指尖刚碰到耳洞，一股热流猛地窜上来，眼前闪过一幕——
年轻道士跪在雪地里，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拿着刻刀，在铜钱上凿出一个“咎”字。鲜血顺着铜钱边缘滴落，渗进地缝，开出一朵黑花。
我眨眨眼，画面消失。
归墟剑突然震了一下。
我抬头，看见阵中那点金光微微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极深处往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