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天气骤然放晴。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洗刷过的、近乎透明的湛蓝,阳光不再灼热,而是带着一种清冽的暖意,慷慨地洒满海面和小屋。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海藻混合的清新气息。湿冷的寒意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爽朗。
这场雨似乎也带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凝滞的沉重。气氛变得柔和而通透,尽管沉默依旧是主旋律,但那沉默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像午后阳光下的海面,平静而深邃。
沈文琅的身体在经历了秋雨的考验后,似乎有了一丝微弱但确实的好转。疼痛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尖锐难忍。他的精神也清明了许多,眼神不再总是涣散或沉浸在痛苦中,开始更多地停留在当下——阳光在木地板上移动的光斑,窗外海鸥的盘旋,或是书页上跳动的文字。他甚至在高途的搀扶下,尝试着在屋内站立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尽管双腿依旧颤抖得厉害,需要紧紧抓住高途的手臂才能稳住。
高途的变化则更加内化,却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他的照料已经不再仅仅是“照料”,更像是一种融入日常的、自然而然的习惯。他会根据阳光的角度,适时调整沈文琅轮椅的位置;会在沈文琅阅读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水;会在傍晚风起时,提前将薄毯放在沈文琅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些举动行云流水,不带任何刻意的痕迹,仿佛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相处。他的沉默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沉静的专注。
他们的互动出现了一种新的模式。有时,高途在阅读时,会无意识地低声念出一段有趣的句子或一个生僻的词。沈文琅若是听到了,可能会在沉默片刻后,用极轻的声音接上一句相关的注释或一个更贴切的同义词。高途不会回应,但翻书的动作会微微停顿一下,唇角也许会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种极简的、近乎学术交流般的互动,成了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无声的乐趣。
一天下午,高途推着沈文琅在屋后的沙石小径上缓慢散步。雨后的小径还有些湿润,空气中带着凉意,但阳光很好。轮椅的轮子在沙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阳光和微风。高途推得很慢,很稳。沈文琅闭着眼,仰起脸,任由阳光洒在脸上,苍白的皮肤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走到一处可以俯瞰小片海湾的高地时,高途停了下来。海面波光粼粼,几只渔船正在远处作业,像静止的白点。潮水退去,露出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沙滩,上面布满了被海浪冲刷出的、错综复杂的纹路,像一幅巨大的、天然的抽象画。
沈文琅望着那片沙滩,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叹息般的平和:“……潮痕。”
高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记录着潮汐来去的痕迹,沉默了片刻,低声应和:“嗯,潮痕。”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就在这简单的两个字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潮来潮往,痕迹留下,又被新的潮水抹去。就像他们经历过的那些滔天巨浪和刻骨伤痛,最终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然后慢慢淡去。重要的,或许不是抹去痕迹,而是学会与这些痕迹共存,在潮汐的间歇,感受片刻的宁静与平和。
他们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直到夕阳开始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回去的路上,气氛格外安宁。高途推着轮椅,沈文琅安静地坐着,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安静地重叠、交错。
夜晚,高途帮沈文琅洗漱时,发现他手腕上那道因为长期束缚留下的、最深的疤痕,颜色似乎淡了一些,不再那么狰狞刺眼。他用药膏涂抹时,动作不自觉地更加轻柔。沈文琅没有睁眼,但呼吸平稳,仿佛已经习惯甚至……依赖于这种无声的呵护。
临睡前,高途照例检查门窗。当他走到沈文琅门口时,发现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沈文琅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枚乳白色的螺旋贝壳,对着灯光静静地看着,眼神悠远而平静。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高途,没有惊慌,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
高途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温暖的灯光下对视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宁、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过去的恩怨情仇,未来的迷茫未知,在此刻仿佛都暂时退潮,只剩下这灯光下静谧的相望。
最终,高途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沈文琅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贝壳,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纹路。窗外,潮声阵阵,永不停歇。但今夜,那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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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过往,皆为序章
所有将来,皆为可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