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寰虽未完全明白其中深意,却不敢多问,只得起身将两人带出殿外。
哀嚎声很快回荡在皇极殿中。
不多时,杨寰重返殿内奏报,称刘廷宣身体虚弱,才受三十余杖便已昏迷不醒,而吴殿邦则硬挺四十杖后被送往太医院救治。
两番行刑,死其二人,群臣惊惧不已,心中寒意顿生。
此正为朱由校所预料。宫中早有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凡皇帝下令责打者,多为赐死之意,除非特别交代方可留命。方才那一瞥,便是示意王朝辅告知杨寰,只需留下一人,其余听命行事。
满殿文臣噤若寒蝉,朱由校的目的已然达成。
他接着说道:
“朕年岁尚浅,对往昔旧事所知不多。不料这李三才之名竟引起如此大争议,两方之言截然不同。”
“有人赞他忠良之士,清流大儒;又有人说他欺世盗名,实为奸佞之徒。朕一时也难以分辨。”
“此事既有定论,乃神宗皇帝亲自裁决,朕自然更倾向刘廷宣所言。”
“但朕的判断无足轻重,须得让百官信服,让天下人信服。”
“朕以为,唯有重新调查,方能厘清李三才所受之罪名真假,核实其过往功绩,方可断其忠奸,你们以为然否?”
“然否?”这分明不是询问,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
先前为李三才发声的官员们内心不情不愿,却无人敢表异议。
见群臣沉默,朱由校即刻定案:由都察院、大理寺与刑部三家联合彻查李三才旧案。
凡其曾遭举报、被弹劾之事,一律重审,务必详查清楚。
三司长官当即领命,毫不迟疑地接下任务。
突遭变局,众臣再无人提荐漕运总督之人选。皆因局势未明,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非议与祸端。
看到他们一个个开始装聋作哑,朱由校心中暗爽不已。能让这帮巧舌如簧之徒真正收敛的,唯有对死亡的畏惧。
此时,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合适人选——杨嗣昌。拟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
杨嗣昌此人,志在功名,也有些私心,但这类想法,谁能全然无之?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一个既有能力、又渴望成就的人,若加以正确引导,必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当皇帝说出“杨嗣昌”三字时,满朝震惊。众人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已得圣心,必将飞黄腾达。
杨嗣昌本人更是错愕不已,皇帝竟要他担任如此重任?
他立刻出列跪奏,连连推辞,声称朝中必有更合适之人选。
“朕清楚,杨嗣昌资历尚浅,但能力高低,与资历本无必然关联。”
“朕只看才能,只要你们能让朕看到真正的本事和长处,朕自会放手使用。”
说完,他注视着杨嗣昌,语气坚定:
“你要相信自己,把漕运之事给朕办好,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杨嗣昌闻言,感激涕零,伏地高呼谢恩。
满朝文官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尤其那些曾举荐李三才之人,心中更如针扎般难受。
但皇帝的决断,他们无人敢言反对,即使内心抗拒,也只能接受事实。
眼下他们更头疼的,是李三才被彻查之事,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谁也没料到,皇帝竟要再次深入追查,让他们措手不及。
还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皇帝又抛出一个更为惊人的决定:
“要让漕运畅通,杜绝堵塞、溃堤之患,确保江南粮草能顺利送达京师。”
“朕欲重设漕运总兵官一职,与漕运总督共理运河事务,统管河道治安与修缮,以免年年向朝廷伸手要银。”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河道治理之事,说难不难,有漕运总督及其属官便可胜任。”
“再设总兵官,只会徒增冗员,加重朝廷负担。若总兵与总督之间意见相左,职责不明,岂不引发更多纷争?”
一听到皇帝要重设总兵官,佥都御史王德完立刻出声反对。
当年裁撤总兵官与参将衙门,正是他们东林党精心筹谋、顶着巨大压力完成的成果。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们才得以压制浙、楚两党,甚至与皇帝抗衡。
如今短短十年,皇帝竟要翻案重设,这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必须竭力阻止!
朱由校听后,随即回应道:
“你说治理得好?那叫什么治理?你们所谓的治理,不过是向朕和朝廷伸手要银子,拿大把银子去填补漏洞!”
“要是你们能把河道管好,让漕运畅通,让朝廷和朕安心无忧,朕还会亲自过问这些琐碎之事?”
王德完被质问得无言以对。皇帝手里拿着那份奏疏,字字句句都像是冲着他来的,他实在难以辩驳。
其他官员也都心知肚明,复设漕运总兵官已是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止。他们也懒得再费口舌,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此,没有人再像王德完那样,站出来公开反对。
既然此事已定,接下来便是人选的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
朱由校扫视着一众勋贵,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成国公朱纯臣信心满满,微微挺直了身子,试图让自己更加显眼。
他认定,这漕运总兵官的职位非他莫属。
京师只有三位公爵,最受皇帝信任、地位最高的英国公,已经被委以重任,自然不会外调。
定国公虽然与他地位相当,但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朱纯臣正因这一点而志在必得。
更何况,他的先祖朱能非同一般,乃是成祖皇帝手下的大将。就凭这层关系,他也自信漕运总兵官这个位置跑不掉。
只要他能上任,金银粮米便唾手可得,取之不尽。
可惜,他并不知道,皇帝早已将他排除在考虑之外。
朱由校的目光,始终落在后方的侯爵队伍中。
说实话,除了英国公一家之外,其余勋贵中实在难得有几个能入得了他的眼。尤其是那些因靖难之役而得爵的家族,大多品行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