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意识坠入无边黑暗时,最先触到的是一片刺骨的冰。
不是清霄宗寒月池的凛冽,而是带着铁锈味的冷,像极了第三世她被囚于北漠冰牢时,脚镣嵌进皮肉的触感。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天楚皇宫的金銮殿上,双手被玄铁锁链缚在身后,锁链尽头缠着一缕熟悉的青芒——那是林风的守盏人血脉,此刻却泛着灰败的色泽,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圣女大人,别来无恙?”
王座上的“皇帝”缓缓转过身,龙袍下摆拖曳在地,扫过金砖上的血迹。那张脸分明是林风的模样,可眼角眉梢却爬满了魔尊的怨纹,笑起来时,嘴角能咧到耳根:“还记得这地方吗?第九世,你就是在这里亲手斩了他。”
苏清寒的指尖猛地蜷缩。第九世的记忆碎片像冰锥扎进识海:也是这样的金銮殿,也是这样的锁链,林风为护她挡下魔尊致命一击,神魂溃散前,她握着染血的斩尘剑,眼睁睁看着他的魂魄被吸入琉璃盏——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碎盏魂,只为让他少受些魂飞魄散的痛苦。
“你看,”王座上的“林风”摊开手,掌心浮着半块琉璃碎片,正是第九世碎裂的那一块,“他总说‘九世轮回,不负相遇’,可轮回到底是什么?是你每一世都要亲手送他去死的刑场,还是他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戏台?”
锁链突然收紧,苏清寒被迫抬头,看见殿外飘起了雪。雪片落在“林风”的发间,竟瞬间化作黑色的灰烬。她这才发现,整个皇宫都在腐朽:梁柱上的金龙漆皮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蛊虫;文武百官的脸一个个融化,淌下粘稠的脓液,唯有脖颈处,都戴着和她同款的锁链。
“他说要护你,”“林风”一步步走下台阶,玄铁锁链随着他的脚步叮咚作响,“可第八世在忘川河畔,是谁为了保住清霄宗的根基,把他推进了轮回漩涡?第七世在无妄崖,是谁用寒月心经冻住他的血脉,任由魔尊撕碎他的金丹?”
每说一句,就有一道记忆碎片砸向苏清寒。
第八世的忘川水泛着腥气,林风的手从漩涡里伸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为她采的幽冥花;第七世的无妄崖刮着罡风,他被冻成冰雕的脸转向她的方向,睫毛上的冰霜里,还凝着半个未说出口的“跑”字。
“够了!”苏清寒猛地挣动锁链,玄铁与骨头摩擦的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守盏人血脉的青芒突然亮了亮,锁链上的灰败色泽褪去些许——这不是真的,林风的血脉绝不会被魔尊污染,就像他九世以来,从未真正恨过她一次。
“够了?”“林风”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大殿里滚来滚去,撞得梁柱嗡嗡作响,“那这一世呢?你明知他为了找最后一块盏魂,独闯青冥境最凶险的‘噬魂渊’,却因为宗门长老一句‘应劫之人不可擅动’,就真的按兵不动。”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往生蛊特有的滑腻感:“你敢说,你没盼过他死在噬魂渊?那样一来,青冥劫解了,你还是清霄宗高高在上的圣女,不用再背负这九世的因果……”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苏清寒最隐秘的心思。她确实犹豫过,在长老们列举林风活着的“危害”时,在看着占卜镜里噬魂渊的血色漩涡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场九世纠缠能就此了结。
可那点犹豫,早在看到林风从噬魂渊爬出来的模样时,就碎成了齑粉。他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沾着泥的琉璃盏魂,笑着说:“找到了,清寒你看,最后一块了。”
“我没有……”苏清寒的声音发颤,视线突然被殿角的光影吸引。那里站着个模糊的小身影,穿着凡界的粗布衣裳,正偷偷往金銮殿里张望——是第一世的林风,那时他还是个不知道自己是守盏人的野小子,手里攥着偷来的糖葫芦,眼神亮得像星子。
就是这双眼睛,九世以来,无论被她伤得多重,从未真正熄灭过。
“你在骗我。”苏清寒缓缓抬起头,寒月心经的灵力顺着血脉游走,锁链上的怨纹开始消融,“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王座上的“林风”脸色骤变,怨纹瞬间爬满整张脸:“他?他早被你亲手推进轮回炉了!你以为九世盏魂合一是什么好事?那是用他的神魂当柴火烧!”
他猛地挥手,金銮殿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外面的景象——轮回炉就架在青冥境的天道棋盘上,炉口翻涌着紫黑色的火焰,隐约能看见炉底有个人影,正被无数锁链穿透四肢,每一寸皮肉都在灼烧。
“林风!”苏清寒的灵力瞬间暴走,玄铁锁链寸寸断裂。她扑向轮回炉,却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抬头时,看见“林风”手里多了把剑,剑身上刻满了她亲手写的“避劫咒”。
“你看,连你最信任的剑,都在帮我杀他。”“林风”举剑刺来,剑风裹挟着九世的记忆碎片:第二世他为她挡箭的背影,第四世他替她试毒的苦笑,第六世他被她废去修为时,那句轻得像叹息的“不怪你”……
苏清寒闭上眼,寒月心经与净世之力同时爆发。再睁眼时,她的瞳孔泛着银白色的光,凡界的风雪、修真界的灵气、青冥境的法则,在她识海里交织成一张巨网——这是她身为“应劫之人”的真正力量,不是用来避劫,而是用来撕碎幻象。
“你模仿得很像,”苏清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你忘了,他每次骗我时,左耳后的那颗小痣会轻轻动一下。”
王座上的“林风”猛地摸向自己的左耳,正是这瞬间的破绽,让苏清寒抓住了他的真身——一缕藏在第九世盏魂碎片里的魔尊残魂。
“他在哪?”苏清寒的指尖抵住残魂的核心,净世之力像潮水般涌入,“不说?也好,我这就去噬魂渊找他。哦对了,”她忽然笑了笑,眼里的银光映着轮回炉的火光,“忘了告诉你,第九世他挡在我身前时,悄悄塞给我一块玉,里面存着他的一缕神魂。你烧的那个,不过是他用守盏人血脉做的替身罢了。”
魔尊残魂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净世之力中消融。金銮殿、轮回炉、假林风,都像泡沫般炸开。苏清寒站在一片纯白的意识空间里,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清寒?醒了没?我找到破解青冥劫的法子了,就是有点疼……”
她循着声音望去,看见林风的身影在光影尽头摇晃,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手里却高高举着最后一块盏魂,像举着整个三界的光。
原来所谓的轮回幻象,从来困不住真正想靠近的心。九世的记忆碎片在她识海里重新排列,不再是痛苦的烙印,而是层层叠叠的证据,证明他们从未被宿命左右——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分离,每一次他笑着说“不怪你”,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苏清寒朝着那道身影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一片幻象的残片。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