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楚皇城的暮色总带着股金粉般的暖意,夕阳斜斜地穿过朱红宫墙,将飞檐上的琉璃瓦染成熔金的颜色。苏清寒站在“回春堂”的药柜前,指尖捻着株晒干的“忘忧草”,草叶边缘的锯齿在暮色里投下细碎的影子——这是她在凡界落脚的第三个月,身份是个擅长调理妇人病症的女医“苏寒”。
药堂外传来铜锣声,是皇城的更夫在敲暮鼓。苏清寒将忘忧草放进药臼,捣药的铜杵撞在臼底,发出单调的“咚咚”声,与记忆里清霄宗晨钟的余韵重叠在一起。她摸了摸心口,第三块琉璃盏魂正安静地贴着肌肤,淡青色的光晕透过衣襟渗出来,在药柜的抽屉上投下小小的光斑——这是林风在无妄崖嵌入她体内的,说是能暂时压制魔尊的怨力。
“苏大夫,宫里来人了!”药堂掌柜王老头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些慌张,“说是……说是公主殿下不好了!”
苏清寒握着铜杵的手一顿。天楚公主赵灵月,年方十六,半月前曾来药堂问诊,说是夜里总做噩梦,醒来后心口发寒。当时她把脉时就察觉不对——公主的脉象虚浮,丹田处萦绕着股阴寒的灵力,像是被什么邪祟缠上了,只是那时对方身边跟着的嬷嬷盯得紧,没能细看。
“知道了。”苏清寒解下腰间的药囊,将几味驱邪的草药塞进去,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囊底的琉璃玉坠——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玉坠里嵌着半片琉璃,据说是第一世轮回时,林风送给她的定情物。方才在药柜前捣药时,玉坠突然发烫,与心口的盏魂产生了奇怪的共鸣,像是在预警什么。
宫中来的是辆乌木马车,车帘绣着金线缠枝莲,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清寒坐在车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车厢壁上挂着的小铜镜映出她素净的侧脸——为了掩人耳目,她用寒月心经改变了瞳色,原本冰蓝的眸子此刻成了寻常的墨色,长发也绾成了凡界女子常用的堕马髻。
“苏大夫可曾给贵人看过病?”赶车的侍卫突然隔着车帘问,声音里带着审视。
苏清寒将药囊放在膝上,指尖摩挲着囊外的布纹:“不过是些乡野偏方,能入公主殿下眼,是草民的福气。”她的声音刻意放得柔缓,带着几分怯懦——这是她在凡界学会的生存之道,锋芒太露,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马车在紫宸宫侧门停下,引路的宫女提着盏羊角宫灯,灯光在宫道两侧的梧桐叶上晃出斑驳的影子。苏清寒跟着她穿过抄手游廊,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甜香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心口的盏魂突然震动起来,琉璃玉坠也跟着发烫,玉坠里的半片琉璃亮起微光,竟与远处宫殿的方向产生了共鸣。
“就是这里了。”宫女在一扇描金宫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块“凝芳殿”的匾额,字迹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黑,“殿下在里面等着,苏大夫进去吧。”
殿内的光线很暗,四面窗棂都糊着厚厚的锦缎,只在东南角的烛台上点着盏孤灯,灯芯爆出的火星映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像散落的血珠。苏清寒刚迈进殿门,就听见床榻上传来压抑的啜泣,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蜷缩在锦被里,双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泛白。
“公主殿下?”苏清寒放轻脚步走过去,烛火的光晕里,她看清了少女的脸——赵灵月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脖颈上爬着些蛛网状的黑纹,正往心口蔓延。
“水……给我水……”赵灵月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手腕突然从锦被里挣出来,苏清寒瞳孔骤缩——少女的手腕内侧,有个铜钱大小的血洞,洞口的皮肤外翻,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暗红丝线。
是往生蛊!
苏清寒的指尖瞬间凝聚起寒月心经的灵力,却在触到少女手腕的前一刻停住了。她“看”到那些暗红丝线里缠绕着细碎的怨魂,每一条都带着熟悉的气息——是被魔尊残魂侵蚀过的灵力!更让她心惊的是,蛊虫的巢穴不在公主体内,而在宫殿深处,像颗跳动的心脏,正源源不断地往宫外输送怨力。
“苏大夫?”赵灵月突然抓住她的手,少女的掌心冰凉,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嬷嬷说……说我活不过今晚了……他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苏清寒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轮回泉里看到的画面,有一世她是被困在塔里的巫女,林风是前来救她的猎户,那时她也像这样,抓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活不成了”。而此刻赵灵月的眼神,与记忆里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别怕。”苏清寒反手握住少女的手,将一丝净世灵力渡过去,“我能救你。”
寒月心经的灵力刚进入赵灵月体内,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的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噔噔”的响。苏清寒迅速收回手,转身时,正看见个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面容威严,眼角却有两道深刻的竖纹,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
“你就是回春堂的苏大夫?”男子的声音低沉,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扫过床榻上的赵灵月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草民苏寒,见过陛下。”苏清寒垂眸行礼,指尖却悄悄捏住了药囊里的银针——这男子的身上,萦绕着与赵灵月体内往生蛊同源的怨力,只是被一层厚重的龙气掩盖着,不仔细探查根本发现不了。
天楚皇帝赵承煜挥了挥手,殿内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暮色彻底关在了外面。他走到床榻边,看着赵灵月脖颈上的黑纹,突然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灵月这病,找过不少大夫了,都束手无策。苏大夫有把握?”
苏清寒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块墨色的和田玉,上面雕刻着天楚的龙纹,玉质里却嵌着些暗红的斑点,像是凝固的血。“公主殿下中的是往生蛊,”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此蛊以宿主的生命力为食,需用‘镇魂草’做引,配合施术者的灵力,才能逼出体外。只是……”
“只是什么?”赵承煜的声音陡然变冷。
“只是这蛊虫有主,”苏清寒抬眸,墨色的瞳子里映着烛火的光,“若不除了蛊主,就算救了公主,她还会再中蛊。”
赵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龙气瞬间紊乱,殿内的烛火猛地摇曳起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个张开翅膀的怪物。“苏大夫知道的不少。”他缓缓转过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听说清霄宗的圣女也擅长解蛊,不知苏大夫与她相比,孰高孰低?”
苏清寒的心沉了下去。她摸向心口的琉璃盏魂,盏魂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将赵承煜周身的怨力逼退三尺。“陛下说笑了,”她握紧药囊里的银针,“草民只是个凡医,哪敢与仙门圣女相比。”
“是吗?”赵承煜突然抬手,扯下腰间的墨玉玉佩,玉佩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暗红的斑点突然扩散,竟在地面上凝成个诡异的阵法,“那你可知,这往生蛊的蛊主,是谁?”
阵法启动的刹那,苏清寒只觉得一股阴寒的灵力扑面而来,比血月崖上邪修的结界还要霸道。她迅速捏了个寒月心经的手诀,净世灵力在身前织成半透明的光罩,光罩与阵法的边缘相撞,发出“滋滋”的响声,像烧红的烙铁掉进水里。
“看来,苏大夫不是凡医啊。”赵承煜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皮肤下青筋暴起,眼角的竖纹裂开,渗出暗红的血珠,“既然你认出了往生蛊,那也该知道,这蛊是用什么养的——是用你们清霄宗弟子的心头血啊。”
苏清寒的灵力瞬间紊乱。她“看”到阵法里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清霄宗外门弟子的模样,其中一张,是上个月偷偷下山给她送消息的小师妹云曦。少女的魂魄被困在阵法中央,双目圆睁,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原来云曦不是失踪了,是被抓来养蛊了!
“你到底是谁?”苏清寒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心口的琉璃盏魂剧烈震动,与腰间的琉璃玉坠产生强烈共鸣,玉坠里的半片琉璃突然飞了出来,悬浮在她身前,发出淡青色的光。
“我是谁?”赵承煜的身体彻底被怨力吞噬,明黄色的龙袍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暗红丝线,“你可以叫我……魔尊。或者,叫我你最熟悉的那个名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无数人在同时嘶吼,“玄真子!”
苏清寒如遭雷击。玄真子,清霄宗的大长老,那个从小教她剑法、逼她接受净心术的师尊!难怪她总觉得长老会的气息熟悉,难怪玄真子对往生蛊的特性了如指掌——他早就被魔尊残魂侵蚀了,甚至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魔尊安插在清霄宗的棋子!
“很惊讶?”玄真子(或者说,被魔尊残魂占据的赵承煜)笑了起来,阵法里的怨力越来越浓,“清霄宗历代圣女,都是魔尊的容器。你母亲是这样,你外婆是这样,你也该是这样。这一世,我用天楚皇室的龙气养往生蛊,就是为了彻底激活你体内的魔尊血脉——”
他猛地抬手,指向床榻上的赵灵月:“你看,这孩子多像你啊,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容易被利用。”
赵灵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惊恐地看着阵法里的云曦,突然尖叫一声,从锦被里滚到地上,脖颈上的黑纹瞬间蔓延到心口。“父皇……你不是我父皇……”少女的手指抠着地砖,指甲断裂,“我见过你……在梦里……你戴着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
苏清寒的脑海里炸开一道闪电。林风临走前说过,李老头叮嘱他,在妖域遇到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一定要躲开。难道玄真子不仅控制了天楚皇室,还在妖域布了局?他要的不仅是她这个宿主,还有林风手里的琉璃盏魂!
“看来,你想起来了。”玄真子的身影在怨力中变得模糊,“林风在妖域找第四块盏魂吧?可惜啊,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诱饵。等他拿到盏魂,就是你体内魔尊血脉彻底觉醒之时——”他突然逼近一步,怨力凝成的利爪抓向苏清寒心口,“而我,会亲手挖出你心口的盏魂,提前开启青冥劫!”
苏清寒迅速侧身避开,指尖的银针射向阵法的阵眼——那是玄真子藏在地砖下的本命法器。银针没入地砖的瞬间,阵法剧烈震动,云曦的魂魄发出痛苦的嘶鸣,赵灵月脖颈上的黑纹开始消退。
“找死!”玄真子怒吼着扑过来,怨力凝聚的拳头砸向苏清寒的面门。她没有躲,反而迎着拳头冲上去,将掌心的净世灵力全部注入对方体内——寒月心经的最高境界,不是防御,是同归于尽的净化!
“啊——!”玄真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怨力在净世灵力的灼烧下剧烈收缩,他的身体像被点燃的纸人,冒出青色的火焰。苏清寒也被反噬震得倒飞出去,撞在药柜上,心口的琉璃盏魂突然碎裂,第三块盏魂飞了出来,与悬浮的半片琉璃合二为一,化作块完整的淡青色碎片——是第五块盏魂!
原来玉坠里的半片琉璃,就是第五块盏魂的一部分!
盏魂合一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苏清寒的脑海——那是第五世的轮回,她是刺杀皇子的刺客,他是微服私访的太子。她在雨夜刺中他的心脏,却发现他胸口的琉璃盏与自己的玉坠产生共鸣,最后她抱着他的尸身,跳进了护城河……
“噗——”
苏清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第五块盏魂上。玄真子趁着她分神的瞬间,化作道黑影冲出殿外,临走前留下句阴冷的笑:“三日之后,血月当空,我在皇宫禁地等你。记得带上盏魂,否则……这孩子和你那小师妹,就永远困在往生蛊里吧。”
殿内的阵法随着玄真子的离开渐渐消散,云曦的魂魄化作道流光,钻进苏清寒的药囊——那是她最后的残魂,需要净世灵力温养才能转世。赵灵月瘫坐在地上,脖颈上的黑纹彻底褪去,只是眼神空洞,显然被吓得不清。
苏清寒捂着心口站起来,第五块盏魂在她掌心发烫,与体内残存的净世灵力产生共鸣。她走到床榻边,从药囊里取出颗丹药,塞进赵灵月嘴里:“别怕,没事了。”
少女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恳求:“苏大夫,我刚才在梦里看到了……看到个穿灰布短褂的少年,他说……他说让你小心皇宫禁地的‘镇魂碑’,那里……那里埋着很多琉璃碎片……”
林风!
苏清寒的心脏骤然缩紧。赵灵月梦里的少年,一定是林风!他不仅知道她在天楚皇城,还知道禁地有危险——难道守盏人的血脉,能让他跨越空间感知到她的危机?
暮色彻底沉入地平线,皇城的更夫敲起了二更的铜锣。苏清寒将第五块盏魂贴身收好,摸了摸药囊里云曦的残魂,转身推开凝芳殿的大门。宫道两侧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知的路。
她知道玄真子在设陷阱,皇宫禁地的镇魂碑下,说不定埋着比往生蛊更可怕的东西。但她必须去——为了云曦的残魂,为了赵灵月口中的“琉璃碎片”,更为了那个在妖域找盏魂的少年。
林风说过,集齐九盏之日,必来接她。
那她就在这里等他,等他一起,打破这九世的宿命。
夜风吹过宫墙,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苏清寒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只有掌心的琉璃盏魂,还在发着微弱的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