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坊市的晨雾里，总飘着一股铜锈与灵脂混合的气味。
林风蹲在“聚宝阁”后院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块布满裂纹的青铜残片，指尖在锈迹斑斑的纹路里摩挲。这是他来坊市的第三日，靠着从清霄宗山门外捡来的法器碎片，混了个打磨杂役的活计——管吃管住，还能接触到各种蕴含灵力的废料，正好适合他隐匿身份，暗中修炼。
“新来的，手脚麻利点！”管事老刘头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得咚咚响，“这批灵剑残片要是日落前磨不完，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林风应了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青铜残片里藏着一丝微弱的金系灵力，被他运转守盏诀悄悄吸纳入体。自从带着苏清寒逃出清霄宗，他便将三色彩色琉璃盏贴身藏在衣襟下，盏魂的净世之力日夜滋养着他的经脉，炼气三层的修为虽未突破，灵力却比往日精纯了数倍，尤其是对各类灵力的感知，敏锐得如同天生的法器师。
“这小子倒有几分能耐。”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穿着灰布短褂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老头手里把玩着块黑铁，沟壑纵横的脸上堆着笑，正是云来坊市的总管李老头。据说他年轻时也是个修士，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修为尽废，才屈身在此做了总管。
林风察觉到目光，抬头冲李老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这几日他故意藏起锋芒，只在打磨法器时偶尔展露些微天赋——比如能精准分辨出残片里的灵力属性，或是用最省力的手法将碎片磨得光滑如玉。他知道，在这龙蛇混杂的坊市，太过平庸会被欺负，太过扎眼又会引来祸端，不高不低的火候，才最适合隐藏。
日头爬到头顶时，坊市突然热闹起来。原本分散在各店门前的修士纷纷起身，朝着坊市入口的方向望去，连老刘头都停止了训斥，踮着脚伸长了脖子。
“怎么回事？”林风假装好奇地问旁边的杂役。
“傻小子，今天是清霄宗巡查使来的日子！”杂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兴奋，“听说这次来的是圣女亲传弟子，说不定……圣女本人也会来呢！”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
清霄宗巡查使？苏清寒？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琉璃盏，盏魂安静地伏在衣襟下，没有任何异动。自从那日在山洞中将她救醒，苏清寒便说要回清霄宗查明长老会的阴谋，让他先在坊市落脚等消息。这一别已有半月，他虽知她神通广大，却总忍不住担心——清霄宗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淡淡的冷香，像极了断云峰上的积雪初融。林风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队身着月白道袍的修士簇拥着一道身影走来，为首的女子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苏清寒。
她换了身更显干练的巡查使服饰，腰间悬着枚莹白的玉佩，行走间玉佩轻晃，散发出镇压邪祟的灵力波动。原本挽起的长发此刻披在肩头，发尾用一根银色发带系着，少了几分圣女的疏离，多了几分利落。
林风的呼吸瞬间滞涩。他慌忙低下头，将脸埋在青铜残片里，同时运转守盏诀，将体内的灵力尽数收敛，连颈后的守盏人印记都用衣领遮住——他不知道苏清寒此刻的处境，贸然相认，只会给她添麻烦。
“圣女……真的是圣女！”
“听说她前些日子被长老会禁足了，怎么会亲自来巡查？”
“嘘！小声点！没看戒律堂的人跟在后面吗？”
议论声嗡嗡响起，又很快平息。苏清寒的目光扫过坊市，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她的视线掠过聚宝阁后院时，林风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手里的青铜残片差点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衣襟下的琉璃盏突然微微发烫。
苏清寒的脚步顿住了。
她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林风身上，原本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像是带着冰棱，又像是藏着暖意，让林风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圣女，怎么了？”身后的戒律堂弟子上前一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只是个埋头打磨碎片的杂役，眼中露出不屑，“不过是个凡俗小子，污了您的眼。”
苏清寒没有理会他，只是缓缓收回目光，声音清冷如旧：“聚宝阁的法器残片，向来由清霄宗炼器峰监管，为何如今混入了凡夫俗子？”
老刘头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回圣女，这小子……这小子是个孤儿，懂些打磨手艺，小的看他可怜才收留的，绝不敢私用宗门资源！”
苏清寒的目光落在林风手边的青铜残片上。那碎片上的纹路虽已模糊，却能看出是清霄宗制式的灵剑护手，寻常杂役绝不可能认得上面的“镇邪纹”，可这少年不仅磨得恰到好处，还隐隐避开了纹路的灵力节点，显然对法器构造极为熟悉。
“抬起头来。”她突然说。
林风的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躲不过去，只能缓缓抬起头，故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怯懦又茫然，与往日的坚定判若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苏清寒问。
“林……阿木。”林风临时编了个名字，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沙哑。
苏清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磨得发白的指尖，最终落在他藏在衣领下的颈后。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玉佩上的寒气透过衣料传来，让林风颈后的印记又烫了几分——她在试探。
“这碎片上的纹路，你看得懂？”苏清寒突然问道。
林风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刚才的手法还是露了破绽。他低下头，假装惶恐：“不……不懂，就是觉得这样磨着顺手。”
苏清寒没有再追问，只是对老刘头道：“此人既懂些手艺，便让他去前堂帮忙擦拭法器吧。坊市来往修士众多，让个凡夫俗子在后院接触残片，成何体统。”
老刘头连忙应是，心里却纳闷——往日里圣女对杂役这类小人物从不多看一眼，今日怎么会特意为这少年安排活计？
林风也愣住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清寒转身的目光，那一眼极快，却让他看懂了其中的深意——前堂人多眼杂，戒律堂的人不会轻易动手，这是在给他安排个更安全的去处。
“多谢圣女恩典！”林风深深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激。
苏清寒没有回头，带着众人继续往前巡查。环佩声渐渐远去，那股冷香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琉璃盏的暖意交织在一起，熨帖着他紧绷的心弦。
“行啊你小子，走了什么运，竟被圣女看上了！”旁边的杂役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羡慕。
林风笑了笑，没说话，拿起青铜残片往前堂走去。刚走到月亮门，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李老头。
老头手里依旧把玩着那块黑铁，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小子，跟我来。”
林风心里一动，跟上了李老头的脚步。两人穿过喧闹的前堂，来到一间堆满废旧法器的库房。李老头关上门，突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守盏人的血脉，藏在这坊市做什么？”
林风浑身一震，猛地后退半步，手瞬间摸向胸口的琉璃盏：“你……”
“别紧张。”李老头摆了摆手，将黑铁扔给他，“这块‘玄铁精’，里面藏着金火双系灵力，你若能在半个时辰内将它打磨成剑坯，我便告诉你些有趣的事。”
林风接住黑铁，只觉得入手滚烫，里面的灵力果然如老头所说，金火交织，霸道异常。他抬头看向李老头，见对方眼中没有恶意，反而带着几分期许，便深吸一口气，运转守盏诀，将灵力注入指尖。
玄铁精在他掌心渐渐变软，金火灵力被盏魂的净世之力稍稍压制，露出里面纯净的铁胎。林风没有用任何工具，仅凭指尖的灵力打磨，很快，一柄剑坯的轮廓便显现出来，边缘光滑，灵力流转均匀，竟比坊市最好的炼器师打磨得还要精妙。
李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果然是守盏人的后裔，对灵力的掌控，比当年的老伙计还要精准。”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你可知，清霄宗的巡查使为何会突然来坊市？”
林风摇了摇头。
“因为有人在坊市私下交易‘怨魂晶’。”李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是用修士魂魄炼制的邪物，能短暂提升修为，背后的卖家，就是戒律堂那帮杂碎。”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怨魂晶？和赤焰道人的骨笛一样，都是邪修的东西。看来玄真子与邪修的勾结，比他想象中更深。
“圣女这次来，明着是巡查，实则是想查清怨魂晶的来源。”李老头叹了口气，“可惜啊，她身边的戒律堂弟子，个个都是玄真子的眼线，这趟怕是要无功而返，甚至……”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风已经明白了。苏清寒此刻的处境，比他想的还要危险。
“前辈知道守盏人？”林风看着李老头，突然问道。从对方的语气来看，绝非普通的坊市总管。
李老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块布满刻痕的木牌，上面刻着“清霄·炼器”四个字，边角已被磨得光滑：“老夫李玄，当年是清霄宗炼器峰的峰主。”
林风倒吸一口凉气。炼器峰主？那可是与长老会同阶的存在，怎么会沦落到坊市做总管？
“二十年前，老夫反对长老会用活人炼制‘锁魂器’，被玄真子诬陷私通妖域，废了修为逐出师门。”李老头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这些年我躲在坊市，就是想找机会揭露他们的阴谋。”
他看向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守盏人，你和圣女走得太近，迟早会被卷进这滩浑水里。玄真子要的不是盏魂，是苏清寒体内的净世血脉——那是炼制锁魂器的关键。”
林风握紧了拳头。锁魂器？难道和琉璃盏有关？
“前辈可知九世琉璃盏？”
李老头的脸色变了变，点了点头：“清霄宗的秘典里提过，那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能封印魔尊。怎么，你有盏魂？”
林风犹豫了一下，从衣襟里取出三色彩色琉璃盏的一角。盏魂刚一露面，库房里的废旧法器突然发出嗡鸣，像是在朝拜般微微震颤。
李老头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三……三块盏魂！你竟已集齐三世之力？”他激动地抓住林风的手臂，“孩子，你必须尽快找到剩下的盏魂！玄真子他们想复活魔尊，只有完整的琉璃盏，才能阻止他们！”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老刘头谄媚的声音：“戒律堂大人，李总管就在里面……”
李老头脸色一变，连忙将林风推向库房深处的暗门：“快进去！那里有通往坊市后山的密道！记住，千万别相信清霄宗任何人，包括……”他顿了顿，终究没说下去，只是将那块玄铁精塞给他，“这东西能护住你的心脉，快走！”
林风知道来不及多问，对着李老头深深一揖，转身钻进暗门。暗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库房外传来李老头与戒律堂弟子的争吵声，还有法器碰撞的脆响。
他攥紧玄铁精，朝着密道深处跑去。通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怀里的琉璃盏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苏清寒还在坊市，李老头为了掩护他暴露了，玄真子的人很快就会查到这里。他不能逃，至少要确认她安全。
林风摸了摸颈后的印记，那里还残留着苏清寒玉佩的寒气。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守盏诀，将灵力注入玄铁精——李老头说得对，他不能退缩，为了苏清寒，为了阻止玄真子的阴谋，他必须尽快变强。
密道尽头传来微光，那是后山的方向。林风加快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剩下的盏魂，保护好她。
无论前方是清霄宗的刀山火海，还是九世轮回的宿命枷锁，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守盏人，是她的九世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