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带着苏清寒回到归墟滩时,暮色正从海面漫上来。灵溪蹲在木棚前的石灶旁,用贝壳串成的风铃在她头顶轻轻摇晃,海风掠过贝壳的纹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摇篮曲。
“清寒姐姐!”灵溪跳起来扑过来,却在看到苏清寒掌心的伤口时猛地顿住,贝壳手链叮铃作响,“你的手……”
“没事。”苏清寒勉强笑了笑,指尖藏进衣袖里。她的声音还带着幻境残留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细细打磨过。
林风将药箱放在石桌上,玄色剑袍被海风吹得鼓起,露出腰间悬挂的琉璃盏碎片——那是从阿竹幻境中带出的唯一“真实”。他打开药箱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灵溪,去舀些海水来,要潮间带的活水。”
灵溪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向海边,贝壳手链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苏清寒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幻境里灵溪被蚀魂藤缠住时的尖叫,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疼吗?”林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特有的沉稳。
苏清寒摇摇头,又点点头。掌心的伤口被海水冲洗时泛起的刺痛是真实的,可更疼的是她心里那个黑洞——每当她试图回想幻境里的细节,就会坠入更深的混乱,分不清哪些是执念,哪些是真实。
林风没再追问,只是将浸过海水的纱布轻轻按在她掌心。纱布的凉意渗进伤口,混着海风的咸涩,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将幻境的余孽一点点剥离。
“我在青冥崖找到这个。”他忽然开口,从药箱底层取出个小陶罐,罐口用蜡封着,“阿潮爹娘坟前的归魂草,生命力很顽强,被蚀魂藤缠过还能活。”
陶罐打开的瞬间,苏清寒闻到了熟悉的草木香——不是幻境里刻意营造的清甜,是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的味道。归魂草的叶片在罐中轻轻摇曳,叶脉间还沾着青冥崖的晨露。
“它会认主。”林风将陶罐推到她面前,“你试试。”
苏清寒伸出未受伤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草叶。叶片突然发出微弱的青光,像回应般轻轻颤了颤。她怔了怔,突然想起阿竹幻境里那株因她眼泪而生的归魂草,此刻竟在陶罐里真实地生长着。
“幻境里的归魂草是假的,”林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你心里的牵挂是真的。这株草,是你在幻境里对阿潮爹娘的愧疚,是你对灵溪的担忧,是你……对我的执念,在真实世界里开的花。”
苏清寒望着草叶上的露珠,忽然觉得那像极了她在幻境里流的泪。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罐,归魂草的根须在罐底轻轻摆动,像在安抚她颤抖的手。
“林风,”她轻声说,“我是不是……病了?”
林风正在擦拭短刀的手顿了顿,刀身映出他紧抿的唇角:“不是病,是心里的伤。”他将短刀收入鞘中,刀柄上缠着的红绳在暮色里格外显眼,“当年我爹被心魔反噬时,也像你这样。他说,心里有执念不可怕,可怕的是把执念当成了救命稻草。”
苏清寒低头看着陶罐里的归魂草,突然想起阿竹说的“握紧自己的念想”。她曾以为念想是归墟滩的安稳,是林风的守护,可现在才明白,这些都是执念的外衣,真正的念想,或许只是她对“被救赎”的渴望。
“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轻得像海风里的叹息。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向木棚后的礁石堆。苏清寒望着他的背影,玄色剑袍被暮色染成深蓝,像极了幻境里他在青冥崖为她挡刀时的模样。
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贝壳,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虹彩,像凝固的月光。“这是你在幻境里丢的贝壳,”他将贝壳放在她掌心,与归魂草的陶罐并置,“阿竹的幻术再厉害,也造不出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苏清寒指尖抚过贝壳的纹路,忽然发现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刻痕,是她在幻境里无意识刻下的“安”字。这道刻痕在真实世界里也存在,证明幻境里的某些行为,确实影响了现实。
“你看,”林风轻声说,“真实与幻境不是非黑即白。你在幻境里学会的煮粥、编风铃、种归魂草,这些都是你真实的能力。阿竹只是用它们织了张网,现在网破了,你要学会用这些能力重新织自己的路。”
灵溪抱着陶罐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苏清寒捧着归魂草和贝壳,林风站在她身后,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肩膀,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珍宝。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滩涂上,仿佛连影子都在相互依偎。
“清寒姐姐,我给你带了这个!”灵溪献宝似的举起陶罐,罐里装着几只活蹦乱跳的海虾,“阿潮哥说,用活虾的血敷伤口能去晦气!”
苏清寒看着陶罐里的海虾,忽然笑了。这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像归魂草在晨露里舒展叶片的轻响。她转头看向林风,见他也在笑,眼里映着暮色里的星光,忽然觉得心里那个黑洞,似乎没那么冷了。
那天夜里,归墟滩的海风特别温柔。苏清寒抱着归魂草坐在木棚门口,看着林风在月光下修补渔网,灵溪蜷在阿潮腿边数贝壳,阿潮正在给她讲新学的星象知识。
“猎户座的腰带三星,”阿潮的声音混着海浪声,“要等到秋冬才能看到。现在这个季节,最亮的是北斗七星……”
苏清寒低头看着掌心的贝壳和归魂草,忽然明白,救赎不是一次性的顿悟,而是像织渔网般,将破碎的执念与真实的温暖交织,在时光里慢慢编出一张能承载风浪的网。
她轻轻碰了碰归魂草的叶片,草叶发出的青光与贝壳的虹彩交融,在暮色里织出个小小的、闪烁的茧。
或许,这就是新生的开始。
林风回头时,正撞见她对着贝壳和归魂草笑,眼底的迷茫已褪成柔和的光。他握紧手中的竹梭,知道这场救赎,需要他用十世的耐心去编织。
而他,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