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指尖悬在石棺内侧那张泛黄的纸条上,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揭下。纸面薄如蝉翼,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爷爷的字迹却力透纸背,笔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在正文末尾,还有一行几乎要与纸色融为一体的小字批注:“吾辈九世守护,非为禁锢,实为渡化。”
“渡化?”师妹凑过来,借着青光仔细辨认,指尖轻轻点在“九世”二字上,“难道不只是这一世在找碎片、镇残魂?每一世的琉璃盏传人,都在做这件事?”
话音刚落,石棺缝隙里漫出的青光忽然微微波动,像有了生命般拂过纸条上的字迹,温柔得如同叹息。苏清寒的记忆被这道青光轻轻拨动,爷爷坐在藤椅上给她讲故事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那时她才六岁,总爱缠着爷爷问琉璃盏的来历。爷爷会摘下老花镜,指着窗外的青云山说:“百年前啊,幽冥教的残魂作祟,吞噬生灵,青云宗初代掌门耗尽毕生修为,才将那残魂锁进了忘川谷的石棺。可残魂戾气太重,单用石棺镇不住,掌门便将镇派之宝琉璃盏碎成九片,让每一世的传人带一片在身,借血脉温养。等九世过去,九片碎片聚齐,残魂的戾气被磨得差不多了,才能彻底化解。”
“所以我们不是在封印,反倒是在‘养’它?”师妹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亮,可很快又皱起眉,“可刚才那黑气多吓人,戾气重得能冻裂骨头,怎么可能养得化?”
苏清寒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爷爷说过“以血为引,以心为壤”,便再次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纸条上。奇异的是,血珠没有顺着纸面滑落,反而被墨迹吸收,原本模糊的字迹突然泛起红光,浮现出更多古老的符文——那是青云宗早已失传的“渡厄咒”,咒文婉转流畅,不像寻常符咒那般带着杀伐之气,反倒透着种温和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跟着符文的轨迹用指尖划过,掌心的琉璃盏碎片突然亮起,青光顺着她的指尖流转,在半空勾勒出咒文的轮廓。
“嗡——”
石棺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不再是之前那般撕心裂肺的嘶吼,倒像是积压了百年的重负终于卸下,带着几分释然,几分疲惫。
苏清寒顺着咒文念下去,当念到末尾的注解时,心头豁然开朗:“以善念为壤,血脉为引,九世沉淀,戾气自散。”
原来爷爷说的“守”,从来不是死死困住残魂,更不是用蛮力压制。而是用九世的时光,用一代又一代传人的善意与坚韧,像春风化雨般,慢慢消磨残魂里的恶。每一世的寻找,每一次的温养,都是在给这缕残魂注入一点善念,直到九世圆满,戾气散尽,它便能真正安息。
“不可能……这不可能……”
瘫在地上的黑袍人突然喃喃出声,他望着渐渐平静的石棺,眼窝中那抹猩红的光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一双茫然的眼睛。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插进泥土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幽冥大人怎么会……他怎么会甘心被渡化?”
苏清寒转头看向他,掌心的青光不由自主地漫过去,落在他脸上。青光拂过之处,黑袍上的褶皱慢慢舒展,皱纹从他脸上褪去,竟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只是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惊。
“你也是被戾气所困的可怜人吧?”苏清寒轻声道,她看出来了,这人身上的黑气虽重,却不像纯粹的恶,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裹挟着,身不由己。
黑袍人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要害。他身旁那截断裂的骨杖碎片突然动了动,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黑蝶,翅膀上还沾着些许荧光粉末。黑蝶绕着他飞了两圈,像是在告别,随后扑向青光,化作点点碎光消散了。
他呆坐在地上,望着黑蝶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久未说话:“我……我是百年前守棺人的后代。当年幽冥残魂冲破封印,我祖父为了不让它祸乱人间,以身殉阵,却被残魂的戾气缠上,这股气代代相传,到我这里,就成了你们看到的样子……”
他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以为帮幽冥大人破封,就能解脱,却没想过……他或许也在等一个解脱。”
石棺彻底安静下来,缝隙里的青光变得温润柔和,像块被人反复摩挲过的暖玉,在地上铺展开一层淡淡的光晕。苏清寒从怀中取出之前找到的那块琉璃盏碎片,又将刚从石棺缝隙里感应到、自动凝聚成形的新碎片放在旁边。
两块碎片刚一靠近,就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咔哒”一声自动贴合,边缘严丝合缝,发出一道更明亮的青光——九分之一的拼图,终于归位。
“走吧。”苏清寒将拼合的碎片小心收好,拉起还在望着黑袍人出神的师妹,“这里的事了了,还有八世的路要走。”
师妹回过神,望了眼石棺,又看向远处被晨光染成淡金色的雾霭,忍不住问:“每一世的碎片,都藏在像忘川谷这样的地方吗?会不会很难找?”
“或许吧。”苏清寒点头,指尖轻轻抚摸着胸口的碎片,刚才那张纸条在青光中化作无数光点,尽数融入碎片里,让碎片的光芒又柔和了几分,“但只要记得‘守’的意义,记得我们不是在完成任务,是在渡化,也在自渡,就总能找到的。”
一阵风吹过山谷,带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吹散了最后几缕浓得化不开的雾。远处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淡金色的晨光穿透云层,洒在石棺上,也洒在她们前行的路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就像这九世轮回里的每一世,无论过去有多少艰难,永远有新的希望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