铄国驿站内,烛火摇曳。
姜玖璃将夜探皇宫、偶遇凛萧溯风以及找到灵溪嬷嬷的经过,详细告知了李沐白与谢翎。省略了满殿画像与凛萧溯风那些诡异的言行,只说了该如何救灵溪和嬷嬷,事在紧迫。
“凛萧溯风已然起疑,必须尽快将灵溪和嬷嬷救出。”姜玖璃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但皇宫守卫森严,尤其是经过昨夜,想必会更加警惕。强攻绝不可行。”
李沐白沉吟片刻,折扇轻敲掌心,泪痣更加耀眼:“既然不能强攻,便需智取。假死脱身,乃上策。”
谢翎目光锐利,接口道:“嬷嬷年事已高,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合情合理。铄国宫规,外邦宫人病故,尤其是可能染了疫症的,需尽快移送出宫处理,以防蔓延。”
姜玖璃眼中一亮:“不错!嬷嬷‘病故’,灵溪作为唯一亲近之人,请求护送嬷嬷遗体返乡安葬,合乎情理。碧落……。”
计划既定,李沐白立刻找到机会买通宫人,将一种能令人陷入龟息假死状态的药物被秘密送入南院,交到灵溪手中。同时,关于南院前太子妃的老嬷嬷染上怪病,咳血不止的消息,也开始在宫中底层悄悄流传。
两日后。
灵溪身着素服,跪在铄宫负责杂役宫人的管事处,泪如雨下,呈上太医院开具的“痨病”诊断书,请求准许她送嬷嬷遗体离开铄国,归葬故里。
消息很快传到了碧落耳中。她匆匆赶到南院,却被宫人拦在院外,言说此病易染,容妃娘娘金尊玉贵,不宜入内。
碧落站在荒凉的南院外,看着里面隐约的白色帷幔,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她转身便去求见了凛萧溯风。
御书房内,凛萧溯风听完碧落的请求,指节轻轻敲打着龙案,眼神深邃莫测。“你想去送那老嬷嬷一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陛下。”碧落跪伏在地,声音哀婉,“嬷嬷毕竟曾是妾与……公主身边旧人,如今客死异乡,灵溪一人孤苦,妾于心不忍,想送她们出最后一道宫门,也算全了昔日主仆之情。”
凛萧溯风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嘲。“准了。”他倒要看看,这接连的“巧合”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猫腻。那只“调皮的猫儿”,是否真的与这老妪之死有关。
翌日清晨,一辆简陋的板车覆盖着白布,被灵溪一人费力地拉着,缓缓行向铄宫最后一道围墙——武正门。碧落的轿辇早已停在门口,她屏退了左右侍卫宫女,独自一人站在风中,等待着。
灵溪拉着车,面无表情地经过轿辇,并未停留。
“灵溪。”碧落开口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灵溪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真的想好要回大黎吗?”她颤颤的问道。
灵溪避开头,并不想见她,冰冷的回答:“当然。”
碧落快步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灵溪手中,低声道:“这些你拿着,路上用度,回去后也好安身立命。”
灵溪看着那锦囊,眼中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疏离。她将锦囊推回碧落手中,后退一步,仿佛避开什么污秽之物,语气斩钉截铁:“不必了。容妃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这铄宫之物,奴婢嫌脏。”
碧落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白了白。
灵溪看着她,字字如刀:“你我三人自幼陪在公主身边,公主待我们,何曾有过主仆之别?视若姊妹,同食同寝。后来公主云游,救了朝露,我们四人一起来到这虎狼之邦。公主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我都清楚!朝露为了公主,甘愿赴死,全了忠义!我灵溪本该在公主罹难那日,随公主而去!奈何天意弄人,我即杀不了凛萧溯风,又杀不了我自己,苟活至今,每日每夜都在煎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道:“如今,我终于能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地方,与这铄国,与你——碧落,生死不复相见!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碧落一眼,拉起板车,步伐坚定地朝着武正门那扇缓缓开启的侧门走去。而门外,公主正在接应,她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碧落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灵溪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外。幼时与公主、灵溪一同玩耍嬉戏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样明媚,那样温暖,与眼前这冰冷孤寂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眼角,一滴清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
碧落恍惚抬眼,只见眼前女子一身黎国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姿,容貌年轻倾城,尤其是那双眉眼……碧落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
“公主……?”她脱口而出,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努力看清眼前人,“不……你是何人?宫中并未见过你,你穿着大黎的衣服,你为何在此?”
然而,那女子却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应道:“碧落,好久不见。”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碧落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那张脸分明陌生,但那声音,那眼神……与记忆深处那个她以为早已逝去的身影完美重叠!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瞬间充血的眼眶。
姜玖璃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对,我来接灵溪和嬷嬷回大黎。走之前,我必须要问你一句,”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你是自愿留在铄国,留在凛萧溯风身边的,对吗?”
碧落迎着她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她攥紧了衣袖,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愧疚油然而生,是她,对不起公主。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是。”
姜玖璃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熄灭了。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好,碧落。但我得让你知道,凛萧溯风,我与他之仇不共戴天。”
说完,她决然转身,便要离开。
“公主!”碧落猛地喊出声,带着哭腔,“您……恨我吗?”
姜玖璃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有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不,不恨你。人各有志,你有权利选择你自己的路。碧落,我祝你所愿皆所得。”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如惊鸿般掠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宫墙之外。
所愿皆所得……
碧落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抱着那个被灵溪拒绝的包囊,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成雨落下,打湿了华贵的宫装,也打湿了这冰冷彻骨的异国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