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铄国皇宫的琉璃瓦上。姜玖璃一身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层层殿宇。她对这里的路径熟悉得很。
她的目标明确——当年身为太子妃时居住的“璃心殿”。那里,可能还有她昔日最贴身的丫鬟,碧落,灵溪和嬷嬷。她必须确定她们还在不在。
璃心殿外守卫并不森严,甚至透着一丝异样的冷清。姜玖璃心想这里定然成了冷宫吧!手下毫不迟疑寻了个死角,如狸猫般翻入院内。
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她以为此处早已空置,心下微松,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然而,预想中的空荡并未出现,一股浓烈而危险的酒气混杂着男性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双铁箍般的手臂便从身后猛地将她禁锢,后背撞上一个坚实滚烫的胸膛。
“!”姜玖璃心脏骤缩,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入鼻是挥之不去的酒味,那味道霸道而熟悉,勾起了她心底最深沉的噩梦。她猛地抬头,借着一丝从窗棂透入的惨淡月光,看清了殿内的景象——然后,她彻底愣住了。
殿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墙壁上,梁柱间,甚至穹顶之下,挂满了一幅幅画像。墨迹丹青,勾勒的全是同一个女子——是她,姜玖璃!
有她在黎国皇宫开心地与婢女们荡秋千的,裙裾飞扬,笑靥如花;有她被冰冷的链铐绑住,屈辱地蜷缩在角落,眼神倔强却难掩破碎;有她在铄宫南院亲手种植菜蔬,额角带着晶莹汗珠的;还有她女扮男装,混入谷神节人群,眉眼间带着狡黠与好奇的……
每一笔,每一划,都细致入微,仿佛作画之人将每一帧记忆都刻入了骨髓。这哪里是宫殿,分明是一座用执念筑成的囚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凛萧溯风,这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为何要收集她如此多的画像?这些过往的羞辱。
死了也不放过她吗?
“阿璃……”
一声低沉而模糊的喃喃自耳后响起,粗重的气息划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酒后的沙哑与难以言喻的缱绻,却让她如遭雷击,浑身汗毛倒竖!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反应,姜玖璃腰间的软剑“银蛇”瞬间出鞘,冰冷的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逼身后之人要害!她身形如电,向后猛撞,试图挣脱禁锢,同时剑招连绵而出,如毒蛇吐信,招招致命!
身后之人,正是铄国新帝凛萧溯风。他显然醉得不轻,脚步虚浮,眼神迷离,然而那深入骨髓的武艺却并未完全丧失。面对姜玖璃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并未硬接,只是凭借精妙的身法一次次闪避。两人的打斗在满殿画像中进行,诡异的是,尽管剑光森寒,气势惊人,却默契地避开了所有易碎物品。那些画像,姜玖璃要砍碎这些耻辱,凛萧溯风凌厉的用腿踢开剑锋,空气里静得只剩下姜玖璃剑锋破空的轻啸,以及两人压抑的喘息。
姜玖璃越打越是心惊,越是心寒。她这些年苦练技艺,自认剑术已成,足可复仇。可此刻,在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面前,她的杀招却如同稚童舞剑,被他轻易看穿、避开。他每一次格挡,每一次侧身,都精准地落在她力道最弱之处,仿佛对她的剑路了如指掌!
愤怒与难堪交织着旧日的伤痛,灼烧着她的理智。她银牙紧咬,剑势愈发狠厉,直取对方心脉!
凛萧溯风醉眼朦胧,视线牢牢锁在她蒙着黑布的脸庞以上——那灿如星子的眼神,与记忆中那张日夜折磨他的容颜完美重合。他神情一阵恍惚,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
姜玖璃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一个巧劲挣脱了他的钳制,同时足尖一点,踢起地上不被打掉的银蛇,左手接住,反手便直逼凛萧溯风咽喉!剑尖森冷,映着她决绝的眼神。
“你,是谁?”凛萧溯风仿佛感觉不到咽喉处的致命威胁,他只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醉后的癫狂与痛苦。
姜玖璃冰冷一笑,反讥道:“我是来索你命的人。”
“你怎么可能是她……不是,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他忽然捂住额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绝望和自嘲,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姜玖璃不想再听这疯言疯语,此刻正是杀他的绝佳时机!她手腕用力,剑尖便要往前送去——
“陛下,妾听到殿里有声音,您睡了吗?”
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
这个声音……姜玖璃的动作猛地一滞!是碧落!她绝不会听错!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声音如同江南烟雨般柔美的女子!
就这片刻的晃神,凛萧溯风已如鬼魅般向后滑开半步,脱离了剑尖的锁定。
他看着她,眼中的迷醉与痛苦瞬间被冰冷的锐利取代,仿佛淬了寒冰。“知道我怎么对待刺客吗?”他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的威压,随手拿起旁边桌案上的一只白玉茶盏,五指收拢,“咔嚓”一声,那茶盏竟被他生生捏成碎片!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了侍卫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有刺客!保护陛下!”
姜玖璃心知不能再留,恨恨地瞪了凛萧溯风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如一道轻烟般从窗口翻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不许进来!”殿内,传来凛萧溯风一声暴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无事,只是一只调皮的猫儿而已。”
门外的骚动瞬间平息。“是。”侍卫们恭敬应声,渐次退去。
姜玖璃心中怦怦直跳,不敢停留,凭着记忆朝着皇宫最偏僻的南院方向掠去。南院,那里曾是她在这冰冷铄宫中唯一的慰藉。当年,她不愿卷入后宫争斗,又吃不惯铄国的饭菜,便带着贴身的嬷嬷、灵溪,碧落和朝露,将这片荒芜的院子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瓜果,还有几株苹果树和梅花树。那时虽辛苦,却也有几分田园乐趣。
然而,当她悄无声息地落入南院,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头一涩。昔日的菜畦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只有那几株果树还在夜风中顽强地伸展着枝桠,比记忆中高大粗壮了许多,更反衬出满院的凄凉。
正当她睹物伤情之际,南角那间低矮的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提着微弱灯笼的女人。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衣着朴素,面容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一副寻常妇人样貌。
但姜玖璃绝不会认错!
那妇人,正是她昔日的贴身侍女灵溪!灵溪闻言警惕地朝姜玖璃的方向望来,低喝:“谁?!”
“灵溪儿……”她几乎脱口而出。姜玖璃扯下蒙面黑布,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月光洒在她脸上,灵溪听到这般叫她名字的人,手中的灯笼猛地一晃,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哆嗦着,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是公……公主?”灵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景象。
“对不起,我……来晚了……”姜玖璃愧涩的喃喃道。
灵溪猛地扑上前,抓住姜玖璃的手臂,触手是温热的实体,不是幻觉!“是……您吗?您没死?我不是在做梦?”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姜玖璃刚想给她讲,屋内的老嬷嬷听到动静,也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灵溪,怎么了?是谁……”
“嬷嬷……是公主……是咱们的公主回来了”
当她借着月光看过去,看清姜玖璃的面容,圈着眼泪,摆了摆手“灵溪,莫欺老奴老眼昏花,公主的容貌我闭着眼都能摸出……这女子跟咱们公主可差远了。”
“嬷嬷,是小玖,您在祈愿殿从小照顾的小玖回来接您了。”
邓嬷嬷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老泪纵横,“公主……是老奴的公主啊……”
三人急忙进屋,关上房门。屋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如当年。灵溪和嬷嬷紧紧拉着姜玖璃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泣不成声。
良久,情绪稍定,姜玖璃才讲起她后来是怎样重生为乞儿,一步步走到今天,灵溪和嬷嬷听了大黎竟然改朝换代都惊叹不已,深深的心疼自己的公主,又见公主如今的姿容,为其重获新生感到高兴。
“定然是咱们公主的善良感动上天,让您这一世好好活着”灵溪双手合十向天还礼。
姜玖璃又问道碧落在哪?
灵溪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愤恨与鄙夷:“公主!您别提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您……您‘去’后不久,她便被那狼心狗肺的凛萧溯风纳为妃嫔,就住在您曾经的璃心殿!只因她那眉眼间,有几分与您相似!”
嬷嬷也抹着泪道:“那凛萧溯风,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对外宣称碧落思慕故主,特许她居住璃心殿以作怀念。呸!不过是找个替身,慰藉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罢!”
灵溪续道:“我和嬷嬷知道您……去了之后,恨透了凛萧溯风,可恨我杀不了他,又回不去大黎,索性就搬来了这南院。眼不见为净!那凛萧溯风倒也未苛待,一直按宫例发放物品银钱,但我们宁愿守着公主您留下的这点回忆,老死在这异国他乡,也绝不去沾那两人的边!”
姜玖璃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灵溪和嬷嬷忠心的感动与酸楚,又有对碧落选择的复杂难言。
她用力回握她们枯瘦的手,声音坚定:“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们。我要带你们走,回大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