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城的白日与黑夜,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朝堂之上,太子一系的镇北大将军谢翎与新晋的工部右侍郎李沐白,因着“派系不同”,时常针锋相对。
谢翎指责工部修缮边境城墙进度迟缓,耗费巨大;李沐白则反唇相讥,言说军费开支不明,需严加核查。两人在金銮殿上争得面红耳赤,水火不容的模样,做足了给龙椅上的皇帝和满朝文武看。
然而,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两座分别代表着“太子党”与“成王党”新贵势力的府邸,其最深处的核心区域,却以一种绝密的方式悄然连通。
就在李沐白书房那排巨大的紫檀木书架之后,隐藏着一道极其精巧的机关。轻轻转动特定位置的一尊貔貅镇纸,书架便会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可容两人并行的幽深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条宽敞干燥、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照明的密道,径直通往一墙之隔的镇北大将军府——谢翎书房内同样隐蔽的假山之下。
这便是姜玖璃的手笔。在她着手布置李府之时,便已未雨绸缪,暗中调用了最可靠的工匠,利用两府毗邻且都曾是前朝旧宅、地下结构复杂的特点,秘密挖掘了这条生命线与信息通道。
此刻,李府书房内,灯火通明。书架已然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姜玖璃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黎昭城的详细舆图与各部官员的履历档案。她已换下白日里那身过于清冷的素衣,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常服,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婉,但眉宇间的睿智与决断丝毫不减。
李沐白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今日朝堂上,谢将军好大的威风,差点就要参我一本‘渎职’了。殿下摸摸,我这小心肝,现在还在扑通扑通跳。” 他说着,还故作姿态地朝姜玖璃贴近,用手拍了拍胸口。
谢翎坐在他对面,一身墨色常服,身姿笔挺如松。他冷冷地瞥了李沐白一眼,一只手端着茶不经意隔开两人距离,声音沉稳:“若非做戏做足,如何取信于人?倒是李侍郎,你那‘据理力争’的样子,若非早知内情,连我都要信了你真是成王麾下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你!”李沐白被他噎了一下,桃花眼一瞪,随即又笑了,像只狡猾的狐狸,“彼此彼此,谢将军这‘莽夫’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啊。”
姜玖璃无奈地打断这两人习惯性的互相攻讦:“好了,说正事。”她指尖在舆图上黎昭城西区一片标注着众多府邸的位置点了点,“朝堂上的戏,你们继续演。但我们的触角,需要伸得更远,更隐秘。”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锐利:“下一步,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正式进入黎昭官家女眷的圈子。只有深入后宅,才能听到朝堂上听不到的秘密,掌握那些官员不为人知的癖好、软肋与关联。还要将承运商行做成皇商。”
李沐白立刻坐直了身体,眼中精光一闪:“此事易尔。我如今是朝中新贵,家中才貌双全、被妾室囚禁的妹妹终于可以跟随哥哥住在黎昭城,合情合理。洛薇以承姓在外做事,你顶着她的名别人不会有所怀疑,那苏正不是也没见过你的真容。过几日,我便以让你散心、结识朋友为由,广发请帖,在府中举办一场宴席也未常不可。”
谢翎沉吟片刻,补充道:“名单需仔细斟酌。既要涵盖太子、成王两派的核心官员家眷,也要有一些中立但位置关键的。我会让小黑设法弄到更详细的各府女眷性情、喜好资料。”
姜玖璃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不错。我无需刻意张扬,也不必卖弄才艺,只需表现得体,稍露锋芒,自然会有人主动靠拢,也有人会按捺不住前来试探。”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们要的,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通过这些夫人小姐,掌握他们父兄、夫君的动态,了解各派系的脉络,并且通过那些夫人小姐将承运商行的名字打出去。”
她看向李沐白:“斳琅玥,宴会的筹备,你来操办,务必盛大,彰显李府实力,也让所有人看到你对这位‘妹妹’的重视。”
她又看向谢翎:“谢翎,京中防卫与各府动静,你多加留意,确保宴会期间,不会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明白。”
“放心。”
暮春之夜,李府后院华灯初上,特意订制的“玖璃灯”如明珠错落,暖光莹莹,映照着精心打理的花木,恍若仙境。
当姜玖璃施施然步入后院花宴时,满园芳华仿佛瞬间失色。她并未穿着过于华丽的宫装,只一袭月白底绣淡紫缠枝莲纹的广袖长裙,料子却是在光下隐隐流动着水色光泽的“天水碧”,行动间如月华流淌,清雅绝伦。青丝绾成惊鸿髻,仅簪一支羊脂白玉并蒂莲步摇,耳垂同色玉钉,除此别无赘饰,却越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气质空灵如九天玄女临凡。
李沐白见她这般装束,竟一时怔住,下意识攥紧了袖口,低声喟叹:“真不想叫旁人瞧见……”
李沐白立于前厅廊下,遥望后院方向,心中既期待又不舍。他书信江南旧部,联手李洛薇,几乎垄断了最上等的苏杭丝缎,延请顶尖绣娘以失传针法绣就别致纹样。更有金玉坊未市之新巧首饰、海外蕃邦之名贵香料所制香膏、荷包,并诸多前朝字画真迹充作摆设,可谓极尽巧思,奢而不俗。
流水席面设于曲径通幽之处,各色点心不仅味美,更雕琢成繁花式样,玲珑剔透,尤其那“冰璃糖珠”点缀其上,晶莹欲滴,引得众女眷啧啧称奇。
姜玖璃眸光流转,见成王姨母——鲁国公夫人与其爱女敏慧郡主在座,她宫宴曾见过数次。遂缓步上前,敛衽为礼,姿态优雅,仪态万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小女李玖儿,见过国公夫人,郡主殿下。夫人凤仪万千;郡主玉雪倾城,灵秀逼人。”
鲁国公夫人见她礼数周全,气度不凡,全无传闻中囚禁在家,商贾女的怯懦小家子气,眼中不由露出几分讶异与赞赏。敏慧郡主更是觉得这位姐姐好看又亲切。
席间,一位尚书千金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道:“妹妹这身衣裙的料子与纹样,当真别致,仿佛云霞流动,不知是黎昭哪家绣坊的手笔?竟从未见过。”
姜玖璃闻言,浅笑盈盈,从容应答:“家祖父在晏城云州经营些微末产业,家中设有一处‘云锦阁’,专司织造。不日便将在黎昭城开设分号,除却店中陈列,亦备有专人,可为各位夫人小姐上门量体裁衣,确保每位所着衣衫皆合身称意,且纹样独一无二,绝不与人雷同。” 言罢,示意侍立一旁的丫鬟,将早已备好的、以同样名贵料子制成的手帕分赠诸位女眷。
那丝帕触手温凉柔滑,刺绣精妙,顿时引来一片惊叹。姜玖璃又顺势让人呈上那些精巧首饰、异香扑鼻的香膏荷包等物,供众人赏玩。黎昭贵女向来追逐华美新奇,见此无不心动,席间气氛霎时活络起来。
姜玖璃观众人神色,谦逊道:“玖儿出身商贾,不比黎昭各位夫人小姐出身清贵,文采斐然。平生所好,不过钻研些妆饰怡情的小巧玩意儿,贻笑大方了。今日得见诸位,心中欢喜,只盼能交得几位知己。日后诸位若有所需,尽管来云锦阁,或是遣人来府上说一声亦可。妾身别无所长,唯能保证,所供之物,必是黎昭难得一见的上佳品质,些许新鲜意趣,博诸位一笑。”
她言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更兼所呈之物确实稀罕精美,瞬间赢得了众多好感。
敏慧郡主年纪还小,小女儿心思,尝了一块那雕成牡丹式样、层叠不同口味、顶上还缀着能吃的糖制“冰璃糖珠”的点心,只觉甜而不腻,清雅非凡,比之宫中御膳更有巧思,不禁扯着姜玖璃的衣袖,娇声问道:“李姐姐,这点心如此精巧,可是你家铺子里做的?”
姜玖璃含笑点头,立刻吩咐丫鬟:“去将备好的那盒‘四时锦’点心取来,奉予郡主。” 又对郡主柔声道:“郡主喜欢,是玖儿的福气。这点心铺子也在筹备中,届时还请郡主多多捧场。”
敏慧郡主得了点心,又见她如此周到,不似黎昭权贵家小姐那般心机斗艳,心中大悦,亲亲热热地唤道:“李姐姐,你人真好!”
姜玖璃亦适时地命贴身侍女,将两个格外精致名贵的紫檀嵌螺钿首饰盒,悄然送至国公夫人与郡主案前。盒中所盛,乃是纹样最为独特珍稀的首饰、香气最为清远持久的香膏、以及绣工最为繁复的荷包,还未呈面的特别的玉钗首饰等物。
一时间,后院花宴之上,衣香鬓影,笑语嫣然。众女眷或品评衣料,或试戴首饰,或交流香道,话题皆围绕着云锦阁等西街即将开业带来的新鲜物事,对这位气度超然、出手阔绰又谦和有礼的李府小姐,印象好到了极处。姜玖璃周旋其间,言笑晏晏,已然在这黎昭城的贵女圈中,稳稳地踏出了第一步。看似不经意的闲谈与分享,实则已将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撒向了这帝都最繁华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