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璃刚回到院落不久,院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能听出的杂乱脚步声与低语。她端坐镜前,由丫鬟梳理着长发,神色未动,仿佛早已预料。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刘氏身边那位姓钱的管事嬷嬷便带着两个粗使婆子,端着一摞陈旧的账本,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进来。
“给少夫人请安。”钱嬷嬷草草行了个礼,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奉刘姨娘之命,将府中近半年的部分用度账册送来,请少夫人过目。姨娘说了,少夫人既是苏家出来的,想必见识不凡,正好帮着看看,也熟悉熟悉府中事务。” 这话说得漂亮,实则却是想用繁琐冗杂、甚至可能动了手脚的账目来刁难姜玖璃,给她个下马威,顺便试探她的深浅。
姜玖璃透过铜镜瞥了那摞账本一眼,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有劳钱嬷嬷了。只是我初来乍到,于李家事务一概不知,父亲也未曾吩咐我协理家事。再者,夫君病体未愈,我需在身边悉心照料,恐怕无暇分身。这些账册,还是送回给刘姨娘吧,她打理多年,自是熟稔,不必经我之手。”
她轻描淡写地便将这烫手山芋推了回去,理由冠冕堂皇——既点明自己“新妇”身份不便越权,又抬出“照顾夫君”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更暗示李勋并未授权,直接否定了刘氏“让她熟悉事务”的由头。
钱嬷嬷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强笑道:“少夫人,这……姨娘也是一片好心,想让您早日……”
“嬷嬷。”姜玖璃打断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钱嬷嬷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方才在正院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李家是讲规矩的地方。既然父亲未有明示,我便安心做好我的本分,伺候好夫君便是。至于中馈之事,自有父亲决断。莫非……刘姨娘觉得,父亲的决定不妥?还是觉得,我这新妇理应越俎代庖?”
她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疑惑,仿佛真的只是在请教,却让钱嬷嬷瞬间冷汗涔涔。这顶“质疑老爷决定”、“怂恿新妇夺权”的帽子,她可担待不起!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钱嬷嬷连忙躬身,脸色发白,“是老奴糊涂,误解了姨娘的意思!这便告退,不打扰少夫人歇息!” 说罢,几乎是手脚并用般,带着人抱着那摞账册灰溜溜地退了出去,比来时匆忙得多。
屋内恢复了安静。姜玖璃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嘲讽。刘氏的手段,不过如此。想用账本刁难她?殊不知她自幼在宫中,看过的账册、经历的算计,比这深奥复杂何止百倍。
另一边,李沐白“养病”的屋内。
阿哲低声将正院发生的事,以及方才钱嬷嬷吃瘪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报给靠在引枕上的李沐白。
李沐白听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倒是懂得借力打力,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先用礼法压人,站住道理;再借苏家之势,震慑父亲;最后以退为进,避开琐事纠缠。刘氏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沉吟片刻,对阿哲吩咐道:“去,将刘氏克扣我院中用度,尤其是以次充好、在药材上动手脚的那些证据,挑几样不起眼但能查证实的,想办法‘漏’给少夫人身边的人知道。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下人间无意抱怨流露的。”
阿哲眼睛一亮:“公子英明!这是要借少夫人的手,继续敲打刘氏?”
李沐白微微颔首,眸色深沉:“光靠她今日这点争执,还动不了刘氏的根基。父亲最多觉得刘氏不懂事,禁足几日也就罢了。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让她自顾不暇。这位‘盟友’,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执刀人。” 他需要看看,姜玖璃拿到这些线索后,会如何利用。这既是试探,也是递出的合作诚意。
姜玖璃很快便从“偶然”听到的仆役闲聊中,“意外”得知了刘氏在李沐白用度和药材上做手脚的事情。 她心中明了,这恐怕是那位病弱盟友递过来的“投名状”和考验。
她并未立刻发作,也没有去找李勋告状。打草惊蛇,绝非上策。她只是暗中留意,悄悄检查每日送来的药材,并将那些被克扣、调换的劣等货悄悄留下,记录在册。同时,她也开始通过院里的丫鬟,不着痕迹地接触府中一些受过刘氏打压、或对现状不满的旧人,尤其是曾经伺候过已故承夫人的老人。
她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悄然布网,收集着足以给刘氏致命一击的证据。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每日精心照顾“病弱”夫君、安分守己的新妇,偶尔在李勋面前请安时,也是低眉顺目,绝口不提那日的不快,仿佛一切都已过去。
然而,李府后院的风向,却在她无声无息的动作中,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些原本慑于刘氏淫威的下人,开始暗中观察这位美貌且似乎颇有手段的少夫人;而刘氏虽被禁足,却依旧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逼近,让她焦躁不安。
这场宅斗,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姜玖璃,已然凭借其过人的心智和沉稳的手段,在不显山不露水之间,稳稳地落下了第一子,并将主动权,悄然握在了手中。她知道,与李沐白的联盟,以及在这李府立足的第一步,已然稳稳踏出。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将这潭浑水,彻底搅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