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袁璩的场面结束后,众将领散去,各自忙碌。谢翎径直走向帅帐,周身散发的寒气比朝城冬日里的风还要刺骨。他一路沉默,对紧跟在他身后的姜玖璃视若无睹,甚至在她试图开口时,刻意加快了脚步。
姜玖璃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和那几乎要竖起来的、写着“我不高兴”的无形毛发,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心里暗道:“这小冰翎,气性还挺大,这是怪我刚才对那姓袁的卑躬屈膝了?”
她也不急着解释,只是默默跟着他进了帅帐。
帐内,谢翎猛地转身,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眸子此刻像是燃着两簇幽火,直直射向姜玖璃,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为何?”他只吐出这两个字,但其中包含的质疑、不满,甚至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委屈,却清晰无比。
姜玖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帐边,仔细将帘幕落下,确保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然后她才转过身,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早已收敛,目光沉静地回望谢翎。
“将军是在气我方才对那袁璩阿谀奉承,丢了谢家军的风骨?”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调侃。
谢翎抿紧唇,默认了。他谢家军宁可战死,也绝不向这等蠹虫低头!
姜玖璃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了些,却异常清晰:“将军,你看那袁璩,其名为何?”
谢翎皱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袁璩。如何?”
“璩,”姜玖璃缓缓道,指尖在空气中虚划,“是一种玉制的耳环或佩饰。《说文》有云:‘璩,环属也。’看似华美珍贵,佩戴于身,彰显身份。”
她抬起眼,看着谢翎,目光锐利起来:“然,玉环虽美,可能上阵杀敌否?能运筹帷幄否?除了徒增累赘,显示所谓‘高贵’,实则……百无一用。”
谢翎冰封的眼神微微一动。
“此人,”姜玖璃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便如这‘璩’一般,空有将军之名,内里却是草包一个,贪婪怕死,只知享乐钻营。与他正面冲突,除了逞一时之快,激化矛盾,让他更有借口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甚至……假传军情,贻误战机,有何益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将军,你再往深处想。黎昭皇城里那位,派这么一个人物,带着八万所谓的‘精兵’前来,当真只是好心援助吗?”
谢翎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得更加冰寒。他并非蠢人,只是性子刚直,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此刻被姜玖璃点破,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瞬间浮上心头。
“……他是想借铄军之手,彻底耗死我谢家军。再让这个袁璩……来摘取最后的果实?甚至……直接取代?”谢翎的声音干涩,带着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攥紧了拳,“我就知道!姜仲宸!定然是他!当年假传皇上手书,害死我父兄和六皇子,如今又……”
他的话戛然而止,胸膛剧烈起伏,那份被压抑许久的、对皇室最深沉的怀疑与仇恨几乎要破体而出。他闭上眼,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痛苦:“父亲与前皇帝陛下……情同手足……我绝不相信伯昊陛下会做出那等事……可姜仲宸……是他,一定是他!但我没有证据……更没有能力……”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姜玖璃心中亦是酸楚万分,更涌起一股感激。感激他至今仍坚信着她父皇的为人。她上前一步,声音柔和却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谢翎,我信你。我也相信先帝的为人。而这次大战,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谢翎睁开眼,看向她。
“对。”姜玖璃目光灼灼,“袁璩无用,正好。我们可以‘供’着他,‘养’着他。他不是想捞功劳吗?不是贪图享乐吗?那我们便投其所好!”
她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接下来的日子,备战之事,我们秘密进行。而对这位袁‘璩’将军,将军你只需表面维持,我会安排人,好酒好肉、金银珠宝、甚至……寻些美人,只管送去他营中。让他沉溺享受,无暇他顾,尽量让他远离核心军务,更绝不能让他插手对战铁骊的布局!让他和他的八万“精兵”,安安稳稳地待在后面‘休整’便是。如此,虽无大用,至少不至添乱,甚至……关键时刻,或可成为一枚意外的棋子。”
谢翎听完,沉默了良久。他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少年”,心中的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依赖,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不得不承认,阿九的方式,才是目前处境下最理智、最有效的选择。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冰寒化为坚毅:“就依你之言。”
接下来的日子,朝城内外陷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
一方面,谢翎与姜玖璃、朱路、元宝等将领,日夜不休,研究地图,推演战术,调配兵力,紧张地筹备着与铁骊的决战。城墙被加固,壕沟被挖深,军械被反复检查,气氛肃杀而凝重。
另一方面,袁璩的军营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美酒佳肴如流水般送入,歌姬舞女殷勤相伴,还有“懂事”的下属不时奉上些边塞“特产”和金银。袁璩乐得享受,只觉得谢翎和那个叫阿九的小将果然识趣,更加放心地将军中事务丢给副手,自己则沉醉在温柔乡和发财梦里,对于谢翎那边紧张的备战,他只以为是小题大做,甚至暗自嘲笑谢翎年轻胆小,不懂享受。
他甚至大手一挥,批准了谢翎“为保大军元气,请袁将军部暂为后军策应”的“请求”,心安理得地龟缩在后方的安全地带。
姜玖璃站在城头,远远望着袁璩军营的方向,眼神冰冷。
皇叔,你想送来的是一把刀,可惜,这把刀,只是一块徒有其表的“璩”。而这块“璩”,或许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出意想不到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