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织梦那间最小的会议室里,空气像灌了铅一样沉。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桌角的台灯,暖黄的光勉强罩住四人围坐的小圆桌,剩下的角落都浸在昏暗中。桌上摊着三张纸:秦涯的技术架构图、陆岩的剧本手稿、苏瑾的财务风险评估表,旁边是三个空了的咖啡杯,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陆岩平时不抽烟, tonight 却捏着半根燃着的烟,忘了抽,烟灰簌簌落在剧本上。
秦涯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猛地攥紧手里的技术架构图,纸边被捏得发皱,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眼底的红血丝比平时更浓。“不能答应!”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带着罕见的激动,指尖重重戳在架构图中央“AI情感逻辑核心”那行字上,“这是我们熬了多少个通宵才搞出来的算法,里面的每一行代码,都是为了让角色‘活’过来,不是为了变成别人的监控工具!一旦他们派驻监管,以后技术迭代要先打报告,核心算法要‘报备’,我们还怎么创新?AI叙事的灵魂是自由生成,不是按别人的指令走流程——这跟戴上镣铐跳舞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见执拗:“我当初放弃大厂的高薪来织梦,不是为了做一个‘合规’的技术工具人,是为了能安安心心研究‘怎么让AI懂人心’。要是技术成了别人的抓手,我们跟恒星那种只看利益的公司,还有什么不一样?”
陆岩看着秦涯激动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指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他面前的剧本手稿上,红笔批注密密麻麻,最后一页还夹着张便签,写着“反派动机修改方案V8”。“我懂你的坚持,老秦。”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坦诚,“但我们得面对现实——《镜界迷城》的版号已经卡了两个月,审片组的人明里暗里说‘剧情太黑暗,要调整价值观导向’;我刚改好的反派线,写他是‘被AI操控的受害者’,要是真被要求改成‘纯粹的坏人’,那整个故事的逻辑就崩了,还有什么情感共鸣可言?”
他抬头看向林曦,眼神里带着无奈:“我也想坚守创作自由,但如果拒绝了,版号批不下来,《镜界迷城》连上线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磨了三年的内容,最后只能烂在电脑里。到时候,别说创作自由,我们连‘织梦’都保不住了。”
苏瑾坐在旁边,指尖死死攥着财务报表,报表边缘被捏出了几道折痕。她没看任何人,目光盯着报表上“税务稽查记录”那栏,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冷,却字字戳心:“上周税务已经来公司查了三次,问的都是‘大额研发费用的明细’‘与视频平台分账的开票合规性’,说是‘常规检查’,但 timing 太巧了;文旅项目的审批函,本来这周该下来,现在卡在‘内容导向评估’,对接人说‘上面有人关注织梦的动态’;还有,昨天hR收到匿名举报,说我们‘高薪挖角,涉嫌不正当竞争’——这些,都可能只是开始。”
她终于抬头,眼底满是担忧:“我们不是在选‘自由’还是‘资源’,是在选‘坚守’还是‘生存’。如果拒绝,他们要动真格的,税务、审批、安全审查,随便哪一样,都能让我们停摆。到时候,团队散了,项目黄了,我们坚守的‘自由’,还有意义吗?”
会议室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调的低鸣声在角落里响着。林曦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一个旧相框——那是创业初期,四个人挤在一百平小办公室里的合影,她和陆岩举着刚画好的《镜界迷城》初稿,秦涯戴着厚厚的眼镜比耶,苏瑾笑着把咖啡递过来,背景里的白板上写着“织梦目标:做玩家喜欢的游戏”。
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幕幕:第一次搬办公室时,秦涯抱着主机箱摔了一跤,爬起来第一句话是“代码没丢”;陆岩为了一个剧情细节,和编剧吵到凌晨,最后抱着剧本在会议室睡着了;苏瑾为了谈第一个合作,在客户公司楼下等了三个小时,冻得鼻子通红却笑着说“成了”;还有沈哲上次在咖啡馆说的“别让我失望”,他当年也是因为不愿妥协才卖掉公司,眼神里的遗憾她至今记得。
这些画面,和苏瑾说的“税务稽查”、陆岩担心的“版号卡壳”、秦涯害怕的“技术镣铐”重叠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她心里慢慢割着。她知道,每个人的话都对,每个人的担忧都真实——这不是选“对”与“错”,是选“生”与“死”,选“苟活”与“坚守”。
不知过了多久,林曦轻轻拿起那个旧相框,指尖拂过照片上每个人的笑脸,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秦涯发红的眼睛、陆岩疲惫的眉心、苏瑾紧绷的嘴角,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我想起我们刚创业的时候,挤在小办公室里,每天吃泡面改方案,陆岩说‘以后要写最牛的剧情’,秦涯说‘要做最厉害的AI’,苏瑾说‘要让织梦被更多人看见’——我们当时想要的,从来不是‘资源’,是‘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她把相框推到桌子中间,照片上的笑脸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织梦之所以是织梦,不是因为我们有《镜界迷城》,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少项目,是因为我们能自由地写想写的故事,能自主地做想做的技术,能选择不向不想妥协的东西低头。如果我们答应了,派驻了管理人员,交出了技术监管权,以后写剧情要先问‘合不合规’,做技术要先报‘有没有风险’,那我们跟那些被资本绑住的公司,还有什么不一样?”
“到时候,我们有了资源,有了政策倾斜,却写不出自己想写的剧本,做不出自己想做的技术——我们就不再是织梦了,只是一个挂着‘织梦’名字的工具。”
她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坚定的光:“我知道拒绝的后果,可能是版号批不下来,可能是项目停摆,可能是有各种麻烦找上门。但就算再难,我也不想让织梦变成我们当初最讨厌的样子。我们可以输,可以倒闭,但不能丢了‘自由创作’这个根——丢了根,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的选择,是坚守。”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慢,却像一颗钉子,稳稳地钉在了会议室的空气里。
秦涯先是愣了愣,然后猛地松了攥着架构图的手,指节的发白慢慢褪去,眼底的激动变成了释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跟着你。大不了技术团队再熬回去,我们自己做小项目,总能活下去。”
陆岩苦笑了一下,却伸手把桌上的剧本往林曦那边推了推,拿起笔在“反派线V8”旁边写了“坚持原案”四个字:“行,大不了《镜界迷城》晚上线,我们慢慢磨,总能等到能播的那天。总比改得面目全非强。”
苏瑾看着林曦,又看了看桌上的旧相框,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她把财务报表合上,语气里的担忧少了些,多了些决绝:“那我就去应对那些麻烦。税务查,我们就准备好所有凭证;审批卡,我们就一遍遍申诉;真要安全审查,我们就把所有内容摊开了给他们看——只要我们没做错,总能说清楚。”
台灯的光,刚好落在四人围坐的桌中央,落在那个旧相框上,落在林曦那句“坚守”的话音里。窗外的夜色更深了,但会议室里的沉重,慢慢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取代——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多难,却也都清楚,这是唯一能让织梦还是织梦的路。
林曦看着眼前的三个伙伴,突然笑了,眼底有泪光,却闪着光:“好,那我们就一起,守着织梦,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