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接替反派的演员那天,“忆江南”公园飘着细雨,青石板路湿滑得能映出人影。来的是个叫陈默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穿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领口系得规整,袖口却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包上印着“市话剧团”的褪色字样。他头发有点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戴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很亮,看人时带着股专注的劲——进门第一眼没看陆岩,反而盯着戏楼柱子上沈啸林的人物小像,手指不自觉地顺着画像的轮廓虚划,嘴里小声念叨:“‘狠在表面,苦在骨里’,这批注写得准。”
试戏时,陈默没要戏服,就穿着自己的灰衬衫,往戏楼台阶上一站,眼神瞬间变了。他饰演沈啸林威胁卖花姑娘的戏,没像赵峰那样扯着嗓子吼,只微微俯身,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这花,我买了——但不是按你说的价,是按我给的价。”说这话时,他手指捏着虚拟的花茎,力道不大,指节却泛白,眼神里有商人的算计,也有一闪而过的落寞——那是林曦在剧本里写了却没敢奢望有人能演出来的细节:沈啸林年轻时也曾被人强取豪夺,如今的狠,不过是怕再被欺负的伪装。试完戏,陈默没急着要答复,反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指着“沈啸林最后自杀”的戏份问:“陆导,林小姐,这里他说‘终于能松口气’,是不是该带点笑?不是得意,是解脱的笑。”
陆岩和林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陆岩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陈老师,这个角色,非你莫属。”陈默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有点腼腆:“多谢。我等这个能沉下心琢磨的角色,等了十年了——之前总有人说我‘太轴’,不肯按资本的意思改戏,没戏拍也没关系,不能毁了角色。”这话落进剧组人耳朵里,没人觉得矫情,反而都红了眼——他们这群人,不也都是因为“轴”,才守着这个没钱没名的剧组吗?
退组风波和流言像块磨刀石,把剩下的人磨得更凝聚了。之前私下抱怨的场工小王,现在每天提前两小时到片场,扛着灯架在雨里跑,裤脚溅满泥点也不喊累,还笑着说:“咱们这戏要是成了,以后我出去也能说,我参与过一部‘硬骨头’戏!”化妆组的小姑娘们,把自己的私藏化妆品都带来了,给苏晓化落魄妆时,特意在她眼角加了道淡疤:“这疤是小时候救弟弟留下的,能衬她‘外柔内刚’的劲。”夏晓雨更拼,每天天不亮就来戏楼练身段,连吃饭都捧着剧本,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还主动帮道具组收拾东西,说:“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咱们得争口气。”
拍摄重新回到正轨,氛围却透着股悲壮的韧性——没人喊苦,却都在超负荷工作。陆岩每天只睡三小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依旧盯着监视器不放,连镜头里一片枯叶的位置不对都能立刻指出来;林曦白天帮陈默抠戏,晚上在导演室的面包车里改剧本,台灯的光映着她熬红的眼睛,手里的笔写得飞快,剧本上的批注越来越密;陈默更是敬业,拍雨戏时,洒水车的水浇得他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一遍遍地说“再来一条”,直到镜头里的沈啸林既有狠劲,又藏着脆弱才肯停。
效率却奇高,原本要三天拍的戏,两天就能拍完。林曦蹲在监视器旁,看着镜头里陈默和苏晓的对手戏——沈啸林把女主角逼到戏楼角落,却在她说出“你当年也是这么被欺负的”时,眼神突然软了,手指僵在半空。监视器里的画面,比剧本写的还要动人。林曦心里清楚,一种压抑已久的力量,正在这个小小的团队里积蓄,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熬过了寒冬,就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深夜,雨停了,戏楼的灯还亮着。林曦坐在戏楼的台阶上,膝头摊着最后一场重头戏的剧本,手里攥着支红笔,在“女主角点亮浮灯”的戏份旁划了道粗线。她修改了台词,把“我要让真相大白”改成了“这灯,不是为了照亮别人,是为了照亮自己——只要灯不灭,路就还在”。改完,她把剧本发给陆岩,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嘴角微微翘着——这场戏,是《浮灯》的灵魂:女主角在绝境中找到沈啸林犯罪的证据,却没选择同归于尽,而是在戏楼的戏台中央,点燃了一盏老式煤油灯(道具组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玻璃灯罩上还留着岁月的划痕),灯光昏黄,却驱散了戏楼的黑暗,也照亮了她眼底的希望。她知道,这场戏拍完,《浮灯》的魂就铸住了,到时候,那些被压抑的、被抹黑的,都将随着这盏灯,变成出鞘的利刃。
发完剧本,林曦习惯性地打开那个娱乐论坛。之前铺天盖地的负面帖子不见了,营销号也安静了,连那些阴阳怪气的评论都没了踪影。空气里静得反常,像雨停前的压抑——没有消息,反而比坏消息更让人不安。她摸出手机,点开“浮灯小记”的树洞账号,最新一条动态下,“等待戈多的蜗牛”又留了言:“风停了,小心乌云。”
林曦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墨黑的云压得很低,连星星都看不见。她攥紧手机,指尖有点凉——楚瑶和恒星传媒没了动静,不是放弃了,是在憋大招。这平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他们在等,等《浮灯》最关键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但林曦不怕,她回头看了眼戏楼里还亮着的灯,陆岩和陈默还在讨论明天的戏份,夏晓雨在角落里背台词,苏晓在帮化妆组收拾东西——他们这群人,连最暗的夜都熬过来了,还怕一场暴风雨吗?她低头,在树洞账号的草稿箱里写下一行字:“灯已备好,静候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