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的拍摄本就透着股寒气。“忆江南”公园的戏楼外,几盏临时架起的聚光灯杵在青石板上,灯架锈得晃眼,昏黄的光打在戏楼斑驳的木柱上,把阴影拉得老长。夜风卷着枯草屑,扑在人脸上,冷得人直缩脖子。这场戏拍的是反派沈啸林威胁女主角的戏,饰演沈啸林的男演员赵峰,穿一身黑色缎面长衫,领口别着枚金质领针——那是道具组好不容易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此刻却松松垮垮地歪在领口。
赵峰站在戏楼台阶上,刚拍完一个镜头,突然捂着肚子往后退了半步,脸色泛着虚白,声音有气无力:“陆导,对不起,我……我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实在撑不住,得请假先回去。”陆岩皱着眉走过去,伸手想扶他,却被赵峰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用不用,我让助理送我就行,明天……明天我早点来补拍。”他说着,不等陆岩回应,就攥着长衫下摆,脚步匆匆地往公园门口走,背影透着股莫名的慌乱,连落在地上的戏用折扇都忘了捡。
林曦蹲在监视器旁,看着赵峰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刚才拍特写时,赵峰的眼神就飘,台词说得磕磕绊绊,哪像身体不适,倒像有什么心事。果然,没过半小时,陆岩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电话,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半截,眉头拧成了死结。
“……赵峰的经纪人?”陆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出克制的怒意,“身体不适?他刚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陆岩的手指渐渐攥紧,指节泛白,最后只冷冷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挂了电话,他站在灯架旁,盯着地上赵峰落下的折扇,扇面上“江湖”两个字被风吹得晃了晃,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陆导,怎么了?”林曦走过去,看见陆岩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比夜色还沉。“赵峰要退出。”陆岩的声音哑得厉害,从口袋里掏出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他经纪人说,后续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档期排不开,宁愿付违约金。”
“更好的发展机会”——这几个字像针,扎在剧组每个人心上。谁都清楚,赵峰是最近有点名气的男演员,能让他宁愿赔违约金也要退出的“机会”,除了恒星传媒,还能有谁?楚瑶这是釜底抽薪,知道赵峰的角色戏份重,又是推动剧情的关键反派,他一走,整个拍摄计划就像断了脊梁。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剧组里传开。场工小王手里的灯线“啪嗒”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手指却抖得厉害:“这……这可咋整啊?赵峰的戏都拍了三分之一了,重新找人,不仅要补拍,还得等新演员的档期,咱们哪有时间耗?”化妆组的小姑娘们围在一起,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慌神:“我听说恒星传媒给赵峰的资源特别好,是部大男主剧……咱们这小剧组,根本留不住人。”苏晓站在戏楼门口,手里攥着剧本,页边被翻得卷翘,她看着远处的黑暗,眼神里满是担忧——她怕这剧组散了,更怕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角色,最后成了泡影。
只有夏晓雨,蹲在回廊的角落里,手里捧着剧本,小声地背对着空气练习台词。她刚拿到卖花姑娘的戏份,虽然只有三句台词,却把剧本上的批注写得密密麻麻。风吹过她洗得发白的戏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偶尔抬头,看看灯架下沉默的陆岩,眼神里有担心,却没有一丝退缩。
团队的士气彻底跌到了谷底。悲观像潮水,漫过每个人的心头。有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嘴里嘟囔着“这戏怕是拍不完了”;有人私下里互相打听,有没有其他剧组在招人。连一向沉稳的副导演老周,都靠在戏楼的木柱上,叹了口气:“陆岩,要不……咱们先停一停?找演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资金也撑不住啊。”
陆岩没说话,转身走向那辆临时改装的导演室——那是辆白色的旧面包车,车身上贴着“《浮灯》剧组”的贴纸,边角已经卷翘。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林曦站在车门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打火机声,一声接一声,还有烟丝燃烧的“滋滋”声。她踮起脚,从车窗的缝隙里看进去,陆岩坐在驾驶座上,手里夹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烟卷的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暗。他的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眉头却依旧皱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红血丝,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股近乎绝望的疲惫。
夜风更冷了,吹得车身上的贴纸“哗啦”作响。林曦攥紧了手里的场记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陆岩是剧组的主心骨,他撑着,这戏就还有希望;他要是垮了,《浮灯》就真的完了。她看着那扇紧闭的车门,又转头看向回廊下依旧在背台词的夏晓雨——小姑娘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瘦小却挺直,像株在寒风里不肯弯腰的野草。林曦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能就这么算了,赵峰走了,总能找到其他人;资金不够,总能想办法;可要是陆岩垮了,就什么都没了。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面包车的车门,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陆导,我有话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