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渊离去已过一刻,舍房内的空气却依旧凝滞如冰。
那缕冰冷的异香似乎还缠绕在鼻尖,混合着屋舍固有的霉味和汗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惊疑不定、暗含恐惧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林风身上。
他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眼帘低垂,仿佛入定,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显露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丹田内,那面灰扑扑的罗盘静静悬浮。之前那丝主动探出的混沌之气早已缩回,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在罗盘边缘象征“坤”位的方位,那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的厄纹,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其上,散发着阴冷、不祥的气息,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力量源头,无声地嘶鸣。
灭世灾厄…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混沌视界中的景象,那滔天的血海、无尽的尸山、崩灭的星辰…就足以让灵魂战栗,道心不稳。云芷渊,那位高高在上、被无数弟子敬若神明的圣女,其真面目竟是如此骇人听闻!
她所求的,绝非简单的改命。那沸腾的灾厄之气,分明是主动招引、甚至是以身饲魔的结果!她想要做什么?那强开的天门之后,又究竟是什么?
林风不敢深想下去。他只知道,自己已被这滔天的因果缠上。拒绝,或许暂时躲过一劫,但那道厄纹的存在,无疑是一个标记,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灾祸之源。
“哼…装什么装…”角落里,一个细若蚊蚋、却充满嫉妒与恶意的声音响起,是睡在他对面铺位的王硕,平日便以欺辱林风为乐,“走了狗屎运被圣女看了一眼,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嘘!你想死吗?!”旁边立刻有人紧张地拉扯他,“没看见圣女刚才…刚才都那样了?这小子邪门得很!”
“怕什么?不过是个未入品的废物…”王硕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也是心虚,但目光中的嫉恨却丝毫不减。
林风恍若未闻。这些庸人的聒噪,在灭世灾厄的阴影下,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混沌罗盘的感知和对那道厄纹的警惕上。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罗盘。罗盘毫无反应,如同死物。他又试着用神识去触碰那道厄纹。
嗡!
神识刚触及那黑色纹路,一股冰冷、暴虐、充满毁灭意味的气息瞬间反噬而来,冲得他神魂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他急忙斩断那丝神识,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可怕的诅咒!仅仅是附着的一丝气息,就有如此威力。那云芷渊的本体,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罗盘,究竟是何物?为何能窥见那般景象?又为何会引来圣女的跪求?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找不到答案。他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大的、未知的黑暗吞噬。
这一夜,林风彻夜未眠。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触碰厄纹,只是不断地用神识温养、沟通着那面沉寂的罗盘,试图建立起更清晰的联系。虽然收效甚微,但那一点微弱的悸动感,却比觉醒时清晰了一丝。
次日,天色灰蒙。
舍房内的气氛依旧诡异。众人刻意避开林风,仿佛他是什么传染源。就连平日负责派发杂役任务的执事弟子来到门口,目光扫过林风时,也带着几分惊疑和疏远,草草分配了任务便迅速离开。
林风分到的依旧是后山废矿洞的巡视任务,那是外门最苦最累、也最无人愿去的活计,灵气稀薄不说,还时常有地底阴风倒灌,伤损经脉。
他默默接过任务牌,在一众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低头走出了舍房。
青岚宗依山而建,后山地域辽阔,废矿洞更是地处偏僻。一路行来,遇到的同门寥寥无几,即便有,也是远远看见他便绕道而行,仿佛生怕沾染上晦气。
“听说了吗?昨晚圣女好像去了外门舍房…”
“真的假的?去干嘛?”
“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好像跟那个觉醒废罗盘的家伙有关…”
“嘶…不会是那小子冲撞了圣女吧?”
隐约的议论声随风飘来,又迅速远去。
林风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袖中的任务木牌,指甲掐入粗糙的木纹里。流言蜚语,他早已习惯。但此次不同,牵扯到云芷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他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赶到那无人问津的废矿洞,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仔细研究一下体内的罗盘。
越靠近后山,人迹越罕至,林木渐渐茂密,空气中的灵气也愈发稀薄混乱。
突然!
丹田内的混沌罗盘,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清晰的、带着某种警示意味的震动!
同时,一道极其模糊的、夹杂着灰黑色彩的意念,传入林风脑海。
凶!
林风脚步猛地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扫视四周。
前方是一片乱石坡,枯藤缠绕,几只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猩红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石缝的呜咽。
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罗盘的警示却越发清晰,那灰黑色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浸透他的意识。
他毫不犹豫,立刻按照警示的暗示,猛地向左侧一块巨大的山石后方扑去!
就在他身形刚藏匿好的瞬间!
轰!
一道凌厉的赤色刀芒,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毫无征兆地从他刚才所在位置的上空劈落而下!狠狠地斩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深坑,碎石四溅!
“咦?竟然躲开了?”
一个略显诧异的声音响起。
三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从不远处的树林中缓步走出。为首一人,手持一柄赤色长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刚才那一刀,显然出自他手。
另外两人,一人身材高瘦,眼神阴鸷,另一人矮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这三人他认得,为首的叫赵虎,内门弟子中有名的恶霸,修为已是凝气后期,远非他能敌。另外两人是他的跟班,张强和李肥。
“小子,反应倒是挺快。”赵虎扛着刀,一步步逼近,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从山石后走出的林风,“看来昨晚圣女殿下找你,是真给了你点好处?”
“赵师兄说笑了,圣女只是问路而已。”林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悄然运转。
“问路?问路需要跪下问?”李肥嗤笑一声,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恶意,“小子,识相点,圣女赏了你什么宝贝,乖乖交出来,哥几个心情好,或许还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没错。”张强阴恻恻地接口,“一个未入品的废物,不配拥有好东西。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我们教你吧?”
林风心中凛然。果然是冲着昨晚之事来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这些人利欲熏心,竟敢如此大胆猜测并直接动手抢夺。
他丹田内的罗盘再次轻微震动,传递出的依旧是凶兆,但似乎…并非绝路?
他目光飞快扫过三人,注意到赵虎虽然嚣张,但气息略有浮动,似乎刚与人动过手或修炼出了岔子。张强和李肥则完全是仗着赵虎的势。
“我再说一遍,圣女并未赏赐任何东西。”林风一边沉声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脚步,靠近那片乱石区域。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虎失去了耐心,脸上厉色一闪,“打断他的手脚,搜!”
他一声令下,张强和李肥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两人都是凝气中期,动作迅捷,拳风呼啸,封住了林风左右退路。
若是以前,林风绝无幸理。
但就在此刻,他脑海中那面混沌罗盘之上,代表三人方位的几个光点微微闪烁,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的、关于周围地势的影像掠过心头——左侧三尺,地面有松动的碎石;右侧一丈,有一处被枯草掩盖的浅坑;后方…是那片嶙峋的乱石!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
林风猛地向左前方踏出一步,看似要硬冲,却在脚步落下的瞬间,身体诡异一扭,脚尖巧妙地踢起几块松动的碎石,劈头盖脸地射向扑来的李肥面门!
李肥猝不及防,下意识挥手格挡,动作一滞。
就在这刹那,林风并未攻击李肥,而是借助这一扭之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右后方滑去,恰好让过了张志猛掏向他肋下的一爪!
张强一爪落空,力道用老,身体前倾。
而林风滑退的落点,不偏不倚,正是那处被枯草掩盖的浅坑!
“哎哟!”张强一脚踩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
而林风却仿佛早已料到,在踩中坑边的瞬间,足底发力,轻巧地跃起,同时伸手在张强后背上一按!
这一按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
张强本就前扑失衡,被这轻轻一推,顿时收势不住,“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旁边一块凸起的尖锐岩石上,顿时鼻血长流,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旁边的李肥刚拍开碎石,就看到同伴狼狈撞墙,不由一愣。
就连好整以暇观战的赵虎,脸上也露出一丝错愕。
这小子…身法怎么变得如此滑溜?运气?
“废物!”赵虎骂了一句,显然是对张强和李肥的表现极为不满。他眼中寒光一闪,终于亲自出手!
赤色长刀再次扬起,灼热的刀芒撕裂空气,比刚才那一击更加凌厉狠辣,直取林风头颅!凝气后期的威压彻底爆发,如同火炉般笼罩而下,让林风呼吸骤紧,动作都变得迟滞起来!
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苍白!
大凶!
罗盘剧烈震颤,警示提升到极致!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林风瞳孔急缩,全身冰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体内所有灵力疯狂注入双脚,不顾一切地向后方的乱石堆倒跃而去!
同时,他拼尽全力,将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风化石推向身前!
轰咔!
赤色刀芒斩落!
巨石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劈开,炸成无数碎块四射飞溅!残余的刀气依旧凶猛,狠狠地撞在林风交叉格挡在身前的双臂上!
“噗——!”
林风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进乱石堆中,无数碎石哗啦啦滚落,将他大半个身子埋住,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凝气后期,一击之威,竟恐怖如斯!
“能躲过我两刀,你足以自傲了。”赵虎提着刀,一步步走来,看着碎石堆里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林风,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可惜,废物终究是废物。”
他举起刀,准备彻底结果了这个让他有些意外的蝼蚁。
林风口中溢血,双臂剧痛欲折,灵力几乎耗尽,望着那不断逼近的赤色刀锋,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他意识都有些模糊之际——
嗡!
丹田内,那面沉寂的混沌罗盘,核心处那点混沌之光,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依旧残缺的意念碎片,猛地冲入他几乎停滞的脑海。
那不是图像,也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直觉!一种对脚下大地、对周围环境极其短暂的掌控感!
他身下的这片乱石堆…下方似乎是…空的?而且,结构极其不稳定!支撑点就在…赵虎左前方第三步的位置!
几乎是求生的本能,林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还能动的右手,狠狠一拳砸向身侧某块看似无关紧要的承重石!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正志得意满、举刀欲落的赵虎,脚下猛地一空!
“什么?!”
他脸色骤变,只觉地面陡然塌陷,整个人惊呼着向下坠去!那凌厉的刀势瞬间溃散!
轰隆隆!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方圆丈许的地面竟然猛地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不知多深的坑洞!烟尘弥漫!
“赵师兄!”
刚刚爬起来的张强和愣在一旁的李肥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冲过去。
碎石堆中,林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怔住了。
罗盘…还能这样用?
他来不及细想,强忍着剧痛,奋力从碎石中爬出,趁着那三人乱作一团的时机,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向矿洞深处亡命奔去。
身后,传来赵虎惊怒交加的咆哮和张强李肥慌乱的叫喊声,以及石块不断滚落洞底的沉闷回响。
黑暗的矿洞通道,如同巨兽的口,迅速吞噬了林风狼狈的身影。
他只顾着逃命,却没有注意到,丹田内那面灰扑扑的罗盘上,那道漆黑的厄纹,颜色似乎又深了一丝丝。
而遥远的圣女峰顶,云雾缭绕的静室中,闭目盘坐的云芷渊,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她的指尖,一缕与那厄纹同源的黑气,正如活物般缓缓蠕动。
“挣扎吧…有趣的虫子…你越是挣扎,这‘灾厄标记’汲取的养料便越是美味…”
“待到成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