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名为“野心”的黑炎，几乎要从裴砚的眼眶中溢出，将他整个人的理智焚烧殆尽。毁灭的气息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周遭的灵气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苏九璃和顾清晏的心，已经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楚昭的红唇勾起一抹近乎完美的弧度，她几乎已经看到了新世界的诞生，一个由她和裴砚共同主宰，再无任何束缚的血色新世界。
然而，就在那黑炎即将彻底吞噬最后一丝清明的瞬间，裴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强行将那股沸腾的、想要将天地都撕碎的欲望，重新压回了心海的深渊。
“你说得对。”
裴砚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毁灭，确实痛快。”
楚昭嘴角的笑意更浓。
“但是……”裴砚话锋一转，那双重新凝聚起焦点的眸子，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楚昭，也将苏九璃和顾清晏下沉的心狠狠拽了上来。
“我若成了那创世主，脚下却是一片连鬼都不愿待的废墟焦土，九界崩毁，万灵俱灭，只剩我一个光杆司令，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扫过楚昭，又转向那巨大的封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我裴砚要的，是完整的、繁盛的、能够任我驰骋的九界！而不是一个破败的烂摊子！”
“我虽非善类，却也不愿做那亲手砸了自己饭碗的灭世之人。”
这番话，完全是从他自身的利益出发，却比任何仁义道德的说辞都更具说服力，也更符合他亦正亦邪的本性。
楚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精心编织的魔咒，竟然被裴砚用他自己的逻辑给破解了。
她千算万算，算到了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阴暗面，却没算到他的“贪婪”竟是如此彻底——他不仅要打破旧世界，还要一个完好无损的新世界！
“呵。”楚昭撇了撇嘴，那股子魅惑众生的魔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失望。她向后退开几步，双臂环胸，蛇瞳中满是看好戏的讥讽，“行啊，裴郎。我倒要看看，你这既要又要的圣人，打算怎么在这铁桶一般的囚笼上，绣出一朵花来。”
她不再劝说，只是冷眼旁观。她不信，除了毁灭，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裴砚没有再理会她，他走到那巨大的光壁封印之前，目光落在了沈砚秋以性命为代价指出的那个点上。
那个“黯淡交汇点”。
相比于其他部分流光溢彩、法则之力清晰可见的区域，这里的法则纹路确实显得更加晦涩、古老，仿佛是整张巨网的“总线结”，所有的丝线都从这里蔓延而出，却又将自身的锋芒深深内敛。
“砚秋拼死传出的‘钥匙’与‘诠释’，绝非无的放矢。”
裴砚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区域，冰凉的触感下，是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磅礴伟力。
钥匙……诠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楚昭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这“永恒约定”或许真的藏着私心，是一把锁。
但，锁，就一定需要砸开吗？
既然是“约定”，便是由“言语”构成。
是“言语”，就会有漏洞，有歧义，有不同的解读方式。后世之人对法典的不断“诠释”，不正是为了适应新的时代吗？
或许，“钥匙”并非是一把实体之物，而是一种“方法”。
一种能够重新“诠释”这古老约定的方法！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成型！
“既然是‘约定’，那便有其‘初衷’与‘原始形态’。”裴砚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只要能找到它最初订立时的样子，找到那九位存在最原始的‘言语’，或许就能找到诠释的切入点！”
如何跨越万古，去追溯一道天地法则的本源？
这对于任何修真者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但对于他这个拥有说书系统的裴砚而言，却未必！
他猛地后退一步，站定在封印中央，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方才那股在正邪间摇摆的暴戾与野心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场、讲述天地至理的说书人的独特气场。
“今日，我便说说这《西游记》中一段辨认真伪、追溯本源的奇事——”
他手中光芒一闪，惊堂木“啪”的一声，敲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真假美猴王！”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砚身上涌起的并非是那股熟悉的、霸道绝伦的齐天大圣战魂，而是一种更为玄妙、更为深邃的“意境”！
那是一种执着！一种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寻求一个“真”字的执着！
《真假美猴王》的故事核心是什么？
不是打斗，不是神通。
而是“辨伪存真”！
是满天神佛，十殿阎罗，都无法分辨真假，唯有追溯到万法之源的西天灵山，由如来佛祖亲自出手，才得以照见本相，辨明那六耳猕猴的“本源”！
此刻，裴砚要做的，就是化身为那个追寻真相的行者！
他要用的，不是孙悟空的棍子，而是如来佛祖的“慧眼”！
“言灵！加持我身！”
裴砚低喝一声，他所讲述的《真假美猴王》故事中，那股“辨伪存真，追根溯源”的磅礴意境，被他独特的“言灵”特性疯狂放大，化作一道无形的、却又真实不虚的力量，尽数加持于己身！
苏九璃和顾清晏骇然地看着他。她们能感觉到，裴砚周围的空间法则都在微微扭曲，仿佛被他口中的故事拉入了一个“求真”的独特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一切虚妄与伪装，都将无所遁形！
就是现在！
裴砚的双眸中，仿佛映照出了一只上天入地、不肯罢休的石猴，也映照出了一座看透三界、洞悉本源的灵山。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那只缭绕着“求真”意境的右手，狠狠按向了封印上那个“黯淡交汇点”！
“言灵回溯——”
“照见本源！”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伟力，从裴砚的体内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直接作用于概念与法则的力量！
这股力量像是一柄无形的虚空之钻，疯狂地朝着那古老封印的“总线结”渗透进去，试图跨越无穷的时光长河，去触碰、去“拷问”那被岁月掩埋的、最最原始的约定！
“唔！”
力量涌出的瞬间，裴砚的身体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如纸般苍白。
苏九璃和顾清晏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砚此刻消耗的，根本不止是灵力，更是他身为修士根基的神魂本源！
这简直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回溯一道涉及九界本源的古老约定，其负担之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豆大的冷汗从裴砚额角滚落，他的视野开始阵阵发黑，神魂深处传来一阵阵仿佛要被撕裂的剧痛。眼前的巨大光壁，在他眼中化作了一片混沌的海洋，而他就是一叶随时会被倾覆的孤舟。
“坚持住！”顾清晏忍不住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
楚昭那看好戏的表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惊疑。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霸道的力量，竟然能以“讲故事”的方式，去撼动一道天地法则的根基！
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裴砚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口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要被活生生从识海中抽离出去！
放弃吗？
不！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裴砚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就在他的神魂之力即将被抽干，意识即将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
嗡——
他那“拷问”本源的意志，仿佛终于突破了一层厚重无比的时光壁垒！
眼前的混沌景象猛然破碎！
裴砚的“视线”被无限拉高，拉入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无一物的虚无空间。
在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九道顶天立地的、模糊不清的巍峨光影。
他们就是这方世界最初的缔造者！
紧接着，古老、浩瀚、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的争论声，跨越万古，直接在他的识海中响起！
“此‘约定’，当为永恒之基，护佑众生，以防灭世之灾再现！”一个声音宏大而公正。
“护佑？不过是禁锢罢了！此举会断绝后世超越我等的可能！”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桀骜与不甘。
“稳定，压倒一切！”
“可笑！稳定扼杀的，是无限的可能！”
争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矛盾与冲突。
裴砚强忍着神魂的剧痛，疯狂地聆听着这些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创世秘闻。
突然，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里，没有争辩，没有固执，只有一种……历经了万古岁月沉淀的、深沉无比的……
悔意？
“或许……我们都错了……”
“我们锁住的，不是野心……”
“而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