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跨越万古的声音，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三人的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枷锁，亦是守护……”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蕴含着比先前那场生死危机更庞大、更沉重的信息。裴砚、楚昭、苏九璃三人，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神魂，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守护？用九界所有生灵的性命作为代价的守护？这是何等荒谬，何等残酷的逻辑！
就在裴砚想要开口追问之际，那个古老威严的声音却如潮水般退去，再无声息。整个空间，再度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唔……”
一声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呻吟，从角落里传来。
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是沈砚秋！
那个在先前的混乱中被能量余波震晕过去的言灵世家传人，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心处，一点朱砂般的印记却在明灭不定地闪烁着，散发出一股与此地截然不同的古老而悲悯的气息。
“砚秋！”裴砚心中一紧，刚要上前。
“别动！”苏九璃按住了他的肩膀，美眸中满是凝重与惊疑，“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她的血脉之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引动了！”
只见沈砚秋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嘴唇翕动，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却带着一种直击神魂的韵律，空灵、悲怆，仿佛一曲被时光掩埋了亿万年的安魂之歌。
她进入了一种奇特的“通灵”状态！濒死的体验，似乎让她那本就玄奥的言灵血脉，跨越了时空的界限，与这片封印之地深处潜藏的某种古老意志产生了共鸣！
裴砚三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变故。
沈砚秋口中的吟哦声，从最初的断断续续，变得越发连贯。那些晦涩的音节，在三人的神魂中，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开始转化为一幅幅模糊却震撼的画面，一个被深深掩埋在时光尘埃之下的秘辛，正缓缓揭开其沉重的幕布。
这是一个……关于“永恒约定”的故事。
裴砚的意识被拉入了一片混沌的洪荒。
那里没有天，没有地，九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的源初力量，如同九条暴怒的巨龙，在无垠的虚空中疯狂撕咬、碰撞、吞噬。
法则混乱，时空破碎。
火焰之界要焚尽一切，深渊之界要吞噬所有，生命之界在疯狂滋生，又被死亡之界迅速湮灭……宇宙，正濒临在无休止的内耗中，重归于万物皆无的混沌。
这，便是九界初成的年代。
就在这毁灭的边缘，一幅悲壮的画面在裴砚的神魂中展开。
九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出现在混沌的中心。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身躯由万千星辰构成，眼眸开阖间便是日夜更替；有的由无尽魔气凝聚，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意志；有的则是温润如玉的人形，背后却有万千生灵的虚影在朝拜……
他们，是当时最强大的，代表着各自界域本源意志的古老存在。
在他们的中央，悬浮着一团不断膨胀又收缩的混沌光球，那正是“九界气运之源”的雏形，也是一切混乱的根源。
裴砚“看”到，那代表着人道意志的伟岸身影，率先伸出手，从自身的光影中剥离出了一缕最璀璨、最富于变化的光辉，那是属于“人”的无限可能性与极致的创造力。
他将这缕光辉，郑重地按入了那混沌光球之中。
紧接着，星辰巨人剥离了自己的“永恒”，深渊魔主放弃了“无尽的吞噬”，生命古神献出了“无限的繁衍”……
九位古老的存在，尽皆从自身与所代表的界域本源中，剥离出了那一部分最“极致”的特性——那代表着“超限变量”与“无限可能”的力量。
他们共同立下了一个“永恒约定”。
——牺牲各自界域一部分的“极致自由”，换取九界的“相对稳定”！
——放弃各自种族的“无限可能”，换取整个宇宙的“存续基础”！
当最后一缕代表着“极致”的力量被融入混沌光球，整个暴乱的宇宙奇迹般地开始平息。九大源初力量不再疯狂冲突，而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那枚吸收了所有“极致变量”的光球，则被他们联手打造成了一座庞大的封印，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九界大过滤器”！
它锁住的，哪里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气运”！
它锁住的，是九界所有种族、所有法则，曾经拥有的，那可以无限成长、无限突破、甚至改天换地的……可能性！
它是“永恒约定”的具象化体现，是维系平衡的执行机制！
随着沈砚秋的吟哦，裴砚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构成这些法则链条的，不仅仅是冰冷的规则符文，更有一股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烙印。
那是……悲悯！与牺牲！
那些古老的存在们，并非乐意如此。当他们剥离自身最核心的力量时，那种决绝与痛苦，跨越了时空，依旧让裴砚感到一阵阵心悸。他们是为了让自己的界域与子民能够存活下去，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一瞬间，一切都通了！
裴砚终于明白，为什么裁决者身上会有“枷锁”，为什么九界之间会有难以逾越的壁垒，为什么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最终都会在某个境界前止步不前！
根源，全都在这里！
这个“永恒约定”，在那个时代，是拯救世界的无上功德。它给予了九界喘息和发展的机会，让文明的火种得以延续。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九界早已渡过最脆弱的初生期，当宇宙的法则已经趋于稳定，这份约定的初衷早已完成。
可它，却是“永恒”的！
它无法自行消解！
于是，曾经的“守护”，渐渐变成了如今的“囚禁”！
曾经的“平衡”，渐渐演化成了如今的“停滞”！
它就像一副给婴儿打造的铠甲，虽然保护了婴儿的安全，但随着婴儿长大，这副铠甲却成了限制他骨骼发育、让他畸形成长的沉重枷锁！
这便是约定最大的“殇”！它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却因其不朽的特性，成了阻碍整个九界文明更进一步的时代之癌！
楚昭那张总是带着邪魅杀伐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复杂。她一直以为，魔道的极限便是天道不容，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天道不容，而是古老的魔祖，为了让魔道能够存在，亲手为后世子孙戴上的镣铐。
苏九璃更是娇躯微颤，神裔界典籍中那些关于“末法时代，万界凋零”的预言，此刻有了最残酷的解释。凋零，不是灵气枯竭，而是所有生灵的上升通道，被这份“伟大的守护”给堵死了！
他们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封印。
而是一个延续了亿万年，由九界最顶级的意志共同构建的“历史契约”与“文明困境”！
打破它，是背叛先祖的守护，导致万灵寂灭。
不打破它，是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在停滞中慢慢窒息，走向温水煮青蛙式的慢性死亡。
这个死局，比之前更加无解，更加沉重，压得三人几乎神魂崩溃。
“噗——”
就在这时，沈砚秋的吟哦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倒了下去。那股通灵天地的古老气息瞬间消散，眉心的印记也黯淡下来。
“砚秋！”
裴砚一步踏出，瞬间将她接入怀中，灵力急忙涌入她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沈砚秋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强行沟通如此古老的意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本源。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疲惫与焦急。
她的手臂费力地抬起，虚弱地指向那庞大封印上，一处毫不起眼，甚至比其他地方都要黯淡几分的法则交汇点。
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吐出了几个足以让绝望的深渊，透进一丝光亮的字眼。
“约定……可以被……重新……‘诠释’……”
“但需要……”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点，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钥匙’……”
话音落下，沈砚秋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裴砚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少女，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她所指的那个方向。
钥匙？
诠释？！
这两个词，像是一道划破永夜的惊雷，在裴砚、楚昭、苏九璃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死局，似乎……有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