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白雾混杂着刺鼻的硫磺气息,在鬼见愁残破的崖壁间弥漫翻滚,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地火岩浆被强行导入地下暗河的轰鸣声渐渐低沉,但整个玉龙山脉仍在微微震颤,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巨兽,伤痕累累。
寒渊裂隙边缘,虚尘与沐林雪力竭落地,相视一眼,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在眼底化开,便被石磊带来的急报瞬间冻结。
“僧格林沁…一万血狼卫…前锋距黑水渡口不足三十里!”石磊的声音带着风尘和刻骨的凝重,如同冰锥刺入刚刚舒缓的气氛。
寒意,比寒玉髓更甚,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一个僧格林沁!趁火打劫!”凌未风的声音冷得掉渣,素白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眼中寒芒如冰河炸裂,“刚灭了多铎这头豺狼,漠北的猛虎就扑到门口了!”
虚尘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中因力竭而传来的阵阵空虚感。他澄澈的佛眸扫过下方鹰愁涧——大火虽被岩浆浇灭大半,但余烬未消,浓烟滚滚,尸骸枕藉,段青阳和铁山正带人清理战场,收押俘虏。一片狼藉,百废待兴。
“阿弥陀佛。”他口宣佛号,声音平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血狼卫乃漠北精锐,铁骑驰骋,来去如风。黑水渡口无险可守,我军新胜疲惫,伤员众多,若在渡口平原与其硬撼,无异以卵击石。”
“大师所言极是。”沐林雪接口,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凝结的寒霜已然消散,眼神锐利如初醒的玄鸟。她感受着体内玄囊处那冰火交融、生生不息的奇异力量,虽未完全掌控,却已非昨日濒死之躯。“当务之急,速返剑门关!倚天险而守,方有胜算!”
“剑门!”段青阳刚带人攀上裂隙边缘,闻言立刻道,“我妹子月奴已按计划诈开关门!但守军残余和部分溃兵仍在关内负隅顽抗!需速派精兵驰援,彻底肃清关门,稳固城防!”
“剑门不容有失!”凌未风当机立断,“铁山!” “在!”铁塔般的壮汉上前一步,浑身烟熏火燎,战意却依旧高昂。 “你率破军堂所有能战之兵,即刻启程,驰援剑门!不惜代价,一个时辰内,必须给我把剑门关牢牢握在手中!” “得令!”铁山提起玄铁重剑,转身便走,吼声如雷:“破军堂!跟老子走!去剑门砍鞑子脑袋!”
“段峒主!”凌未风看向段青阳。 “凌盟主吩咐!”段青阳抱拳。 “你部藤甲兵善攀援,熟悉山地。烦请率部垫后,收拢伤员,押解俘虏,清理战场痕迹,随后赶赴剑门!务必阻断追兵耳目!” “段某领命!”段青阳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下去安排。
“竹老!”凌未风转向阴影。 竹老无声上前。 “你的‘千竹堂’,擅长用毒布瘴。剑门关前‘一线天’峡谷,乃必经之路。我要你在那里,给僧格林沁准备一份‘厚礼’!” 竹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绿芒,干瘪的嘴角咧了咧,无声点头,如同融入黑暗般消失。
“石磊!斥候撒出去!我要血狼卫每半个时辰的行踪!” “遵令!”石磊领命而去。
部署完毕,凌未风目光最后落在虚尘和沐林雪身上,眼神复杂:“沐帅,大师,剑门关乃此战胜负关键。守关重任,非你二人莫属!然伤势初愈…”
“无妨!”沐林雪挺直脊梁,玄铁鳞甲虽残破,气势却如出鞘利剑,“寒毒已除,些许虚弱,战场便是最好的恢复!大师?” 虚尘单手竖掌,宝相庄严,周身气息圆融通透,虽无凌厉锋芒,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愿效绵薄之力,护此雄关。”
“好!”凌未风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通往剑门关的山道上,一支疲惫却带着昂扬战意的队伍在疾行。虚尘与沐林雪并肩走在队伍前列。山风凛冽,吹动虚尘破碎的袈裟和沐林雪散落的青丝。
“和尚,你的易筋经…”沐林雪低声问道,目光落在虚尘沉静的面容上。她能感觉到,身旁之人气息虽平和,体内却仿佛蕴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与之前那狂暴的龙煞截然不同。
虚尘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映着山间薄雾:“枷锁尽去,返本归源。龙煞戾气已随旧躯焚尽,此身唯余易筋本源,佛心通明。说来,还要多谢沐帅。”
沐林雪一怔:“谢我?”
“若非沐帅最后关头一声呼唤,引动佛珠灵性,唤醒贫僧一点真灵,那寒玉髓与残存佛元便无法交融,贫僧亦无法于绝境中涅盘重生。”虚尘的目光温润,带着真挚的感激,“此乃救命再造之恩。”
沐林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微热,别过头去,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彼此彼此。若非大师以佛元护持,我也早被那寒毒与地火撕碎了。”她顿了顿,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力量,“说来奇怪,这寒玉髓之力与我体内残存的灼热地火之气,竟在玄囊处形成旋涡,自行流转…虽未完全掌控,却再无冲突。”
“阴阳相济,冰火同炉。此乃大机缘,亦是莫大考验。”虚尘颔首,“沐帅福泽深厚,当善加引导,或可自成一道。”
两人低声交谈,言语间少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生死与共后的默契与关切。山道崎岖,虚尘脚步沉稳,总在不经意间为内力尚未完全恢复、脚步微虚的沐林雪挡住侧方吹来的寒风,或是虚扶一下她的手臂。沐林雪并未拒绝,那沉稳的力量让她感到安心。
“元帅!大师!快看!”前方探路的赵大牛突然指着远处山隘,兴奋大喊。
只见一座雄关巍然耸立于两山夹峙的险要之处!关墙高耸,依绝壁而建,扼守着唯一通道。关楼之上,“剑门”二字古拙沧桑。此刻关门紧闭,但关墙之上人影幢幢,喊杀声隐约传来!关楼最高处,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玄鸟旗旁,赫然竖起了一面崭新的、绣着狰狞白虎的黑色战旗——正是乌蒙山段氏的旗帜!
“是月奴!她夺下关楼了!”段青阳大喜。
然而,关门之下,数百名清军溃兵和部分守军残部,在几名凶悍佐领的指挥下,正疯狂冲击着关闭的关门!更有清兵抬着临时砍伐的巨木,狠狠撞击着厚重的门栓!关墙上,段月奴率领的飞云骑居高临下,箭如雨下,不断有清兵倒下,但关门在巨力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已然弯曲!
“快!夺回关门!放僧王大军入关!”一名清军将领面目狰狞地嘶吼。
“不好!关门要破!”孙老蔫惊呼。
“来不及了!”沐林雪眼中厉色一闪,猛地看向虚尘,“大师!助我!”
虚尘会意,沉声道:“沐帅尽管施为!”
沐林雪深深吸气,强提内力!她双足猛地在地面一蹬,身形如玄鸟冲霄,瞬间拔高数丈!人在半空,她双手虚抱成圆,左掌冰蓝寒气狂涌,右掌金红微芒闪烁!体内玄囊处的冰火太极旋涡疯狂运转!
“玄鸟清霜·冰封百里!”
随着她一声清叱,左掌猛地向下按去!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潮,如同九天银河倒泻,瞬间覆盖了关门下方数十丈方圆!正在撞击关门的清兵只觉一股刺骨奇寒瞬间袭来,动作骤然僵硬迟缓!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层,攀上他们的脚踝、膝盖!
“开!”沐林雪右掌紧随其后,凌空劈出!一道金红交织、凝练如刀的掌风,撕裂空气,带着焚风般的灼热,狠狠斩在那些被冰封迟缓的清兵身上!
噗噗噗! 冰屑与血雾齐飞!数十名清兵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非死即残!关门前的攻势为之一滞!
“妖…妖女!”那佐领骇然失色,举刀指向半空的沐林雪。
就在此时! 一道暗金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身前!虚尘单掌竖立胸前,另一只手掌轻飘飘拍出,不带丝毫烟火气,印在那佐领胸口!
拈花一笑·佛心印!
那佐领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巨力透体而入,浑身劲力瞬间消散,如同烂泥般软倒在地,口鼻溢血,眼神涣散,已然气绝。虚尘脚步不停,僧袍翻飞,如同虎入羊群!降龙木刀未曾出鞘,仅以刀鞘点、戳、扫、劈,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清兵筋断骨折,倒地不起!他动作似缓实疾,周身三尺之内,无人能近!慈悲与金刚,在他身上完美统一。
“是沐帅!是虚尘大师!援军到了!”关墙之上,传来段月奴惊喜的呼喊!那是一个穿着紧身黑色劲装、身姿矫健如猎豹的年轻女子,小麦色皮肤,眉眼锐利如刀,手中一柄弯弓犹自滴血。
“开城门!迎元帅!迎大师!”段月奴厉声下令。
吱嘎嘎——! 沉重的剑门关门,终于缓缓向内打开!
虚尘与沐林雪率先踏入雄关。关内街道上,零星战斗仍在继续,但大局已定。段月奴飞身从关墙跃下,单膝跪地:“末将段月奴,参见沐帅!参见大师!幸不辱命,已夺下剑门关!然清虏残余仍在城内顽抗!”
“月奴将军请起,功在社稷!”沐林雪虚扶一把,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关城,语速飞快,“铁山将军即刻便到!你部立刻肃清城内残敌!赵大牛!” “末将在!” “带人接管城防!清点守城器械!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箭矢弩机,一件不许遗漏!” “得令!” “孙老蔫!” “在!” “带人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凡助纣为虐者,严惩不贷!”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虚尘则默默立于沐林雪身侧,澄澈的目光扫过关隘各处险要,降龙木刀拄地,宝相庄严,如同定海神针,让慌乱的军民渐渐安定下来。
很快,铁山率领破军堂精锐赶到,迅速接管城防,肃清残敌。剑门关,这座西南天险,终于重新插上了抗清的旗帜!
一个时辰后,剑门关议事厅(原守将府邸)。 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简陋沙盘前,围聚着凌未风、虚尘、沐林雪、段青阳、段月奴、铁山、竹老、欧冶先生等人。
“斥候急报!”石磊声音带着喘息,“僧格林沁前锋三千骑,已抵达黑水渡口!其主力七千骑,距渡口不足二十里!看其动向,未作停留,径直扑向剑门关方向!预计明日午时,前锋便可抵达关前!”
“好快的速度!”段青阳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血狼卫!”
“僧格林沁用兵,向来以快打慢,以骑破步。”凌未风冷声道,“他知我军刚经大战,疲惫不堪,又占有关城之利,必不会强攻硬撼。其惯用战法,乃以精锐骑射袭扰疲敌,断我粮道水源,待我军困顿,再一举破关!”
“凌盟主所言极是。”沐林雪凝视沙盘,手指点在关前那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此处名为‘落马坡’,乃通往剑门关必经之地,两侧山势陡峭,形如口袋。僧格林沁若想袭扰,必先占据此地,以为跳板。”
她眼中精光闪烁,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他欲袭扰疲我,我便将计就计,引他入瓮!”
“如何引?”凌未风问。
“示敌以弱!”沐林雪斩钉截铁,“段峒主!” “在!” “明日僧格林沁前锋抵达落马坡时,你率两千藤甲兵,于坡前列阵‘迎敌’!许败不许胜!稍作抵抗,便佯装不敌,向关内‘溃退’!务必要让鞑子觉得我军士气低落,不堪一击!” 段青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末将明白!定演得比真败还真!”
“铁山将军!” “俺在!” “待藤甲兵‘溃退’入关,你率破军堂五百重甲步卒,携带强弓硬弩,死守关门!做出慌乱关闭城门、严防死守之态!让鞑子以为我军胆寒,只敢龟缩关内!” “盟主放心!关门交给俺!保证让鞑子撞得头破血流!”铁山拍着胸脯。
“僧格林沁生性多疑,前锋遇‘弱敌’轻易击溃,必疑有诈。”沐林雪继续道,“故需再添一把火!竹老!” 竹老无声上前。 “落马坡通往剑门关的‘一线天’峡谷,乃设伏绝地!请竹老将千竹堂所有毒瘴、陷阱,尽数布于峡谷两侧及入口!待藤甲兵‘溃退’经过后,立刻封锁峡谷入口!待鞑子追兵进入峡谷中段…” 沐林雪眼中寒芒一闪:“便是关门打狗之时!”
“妙!”段青阳抚掌,“藤甲兵佯败引敌入峡谷,毒瘴陷阱先挫其锋锐!待其深入,我伏兵尽出,前后夹击!”
“然峡谷狭窄,不利骑兵驰骋,正合我步卒发挥!”铁山瓮声道。
“此计甚好,然需一关键。”虚尘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直指要害,“僧格林沁主力未动,仅前锋受挫,未必会大举入谷强攻。若其按兵不动,只以骑射袭扰,我军困守关城,粮草不济,久必生变。”
“大师所虑极是。”沐林雪点头,目光投向沙盘更远处,手指点向黑水渡口以北,“故需一支奇兵!直捣其必救之处!”
“何处是其必救?”凌未风问。
“粮道!”沐林雪语出惊人,“血狼卫万里奔袭,人嚼生米马食枯草,粮草辎重必为其命脉!其粮草囤积之地,必在黑水渡口以北,‘野狼谷’附近!此地地势隐蔽,有水草,乃骑兵屯粮之所!”
她看向段月奴:“月奴将军!” “末将在!”段月奴英姿飒爽。 “你率八百飞云骑,即刻出发!绕道险峻山岭,避开血狼卫耳目,直扑野狼谷!找到其粮草囤积处,放火烧之!火光一起,僧格林沁必心神大乱!无论其前锋在峡谷中是否受挫,都不得不回军救援!此乃‘围魏救赵’!”
“末将领命!”段月奴眼中燃起战意,“定叫鞑子粮草尽焚!”
“此计环环相扣,然风险极大。”凌未风看着沐林雪,眼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月奴将军孤军深入,凶险万分。而关前诱敌,更是首当其冲。沐帅伤势初愈…”
“无妨!”沐林雪打断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虚尘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明日落马坡'迎敌’,我亲自坐镇!”
众人皆惊。“元帅!不可!”赵大牛急道。“沐帅三思!”段青阳也劝阻。
“唯有我亲自'败退’,僧格林沁才会相信我军确实虚弱不堪,诱其入谷!”沐林雪语气斩钉截铁,“况且..”她看向虚尘,眼神中带着一丝信任与托付,“有大师在侧,虚某何惧?”
虚尘迎上她的目光,澄澈的眼底映着她坚毅的容颜。他单手竖掌,声音沉稳而坚定“阿弥陀佛。贫僧愿随沐帅左右,护持周全。”
“好!”凌未风不再多言,眼中寒芒如星,“便依此计!各部速速准备!”
众人领命而去,大厂山只剩下虚尘、沐林雪和凌未风。“沐帅,大师,”凌未风声音低沉,“明日凶险,僧格林沁麾下高手如云,更有萨满巫师随军..务必小心。”
“多谢凌盟主。”沐林雪点头,转向虚尘,低声道:“和尚,你的袈裟..破了。”她指了指虚尘肩头一道被烈焰燎焦的裂口。
虚尘低头看了看,微微一笑:“无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此身既已新生,一件袈裟又算得什么?
沐林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关墙,她要亲自查看防务。山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吹动虚尘焦黑的袈裟下摆他澄澈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走向烽火硝烟的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久久未动。
夜幕降临,剑门关上火把如龙。关外,漠北铁骑的蹄声,已隐隐可闻。一场决定西南命运的血火锋镝,即将在黎明拉开序幕,而虚尘那件残破的袈裟,在火光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伏魔的金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