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但李崇巍的心却不再是一片死寂。隔壁囚徒那句“非止权柄”如同鬼火,在他脑中日夜燃烧,照亮了一个更恐怖、更庞大的阴影。
王振要做什么?私刻玉玺已是大逆不道,若再结合那损毁地气的“龙脉煞气”……一个模糊却令人战栗的念头逐渐成形——莫非他想李代桃僵,窃取国器?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使命感交织在一起。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然而身陷囹圄,镣铐加身,他又能如何?
就在他焦灼欲狂之际,又一次送饭之时。那冰冷的粗碗被塞进来时,他感觉到碗底似乎沾着什么异物。
守卫的脚步声远去后,他立刻在黑暗中摸索。碗底,粘着一小块几乎难以察觉的、揉皱的油纸。他颤抖着展开,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道极浅淡的、用指甲划出的痕迹——那是一个简单的方位图,指向皇宫大内,乾清宫!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柱形标记。
乾清宫?梁柱?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明白了!
真正的“制诰之宝”玉玺!王振私刻玉玺,必然要隐藏真品,甚至可能伺机用假玺替换真玺,以便他日后矫诏篡权!而藏匿真玺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乾清宫的某根梁柱之内!
这油纸,这地图,是隔壁那个“故人”送来的!他究竟是谁?竟能知道如此隐秘?又能将消息送入这铜墙铁壁的诏狱?
但此刻已无暇深究。这是唯一的线索,是刺破王振阴谋的关键!他必须出去,必须拿到真玺!
然而,如何出去?如何潜入守卫森严的乾清宫?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这种煎熬几乎要将他逼疯。
接下来的几天,李崇巍如同困兽,在狭小的囚室里辗转反侧,每一个念头都在推演着不可能的计划。镣铐的每一次响动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
一夜,诏狱深处突然响起隐约的喧哗和兵刃交击之声,声音似乎是从另一侧的牢区传来。守卫的脚步声变得杂乱,呼喝声由远及近。
“走水了!有人劫狱!”
混乱的呼喊在甬道中回荡。
李崇巍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劫狱?是冲着他来的?还是……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牢门外的守卫似乎也被调离了部分,只剩下两人紧张地守在门口,注意力明显被远处的骚动吸引。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他手脚上沉重的镣铐,竟然松开了!
他愕然低头,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摸索。锁眼里,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了一小截用特殊油脂处理过的软蜡,此刻正被某种方式触发,精巧地破坏了锁芯的结构!
是那个“故人”!他不仅在传递消息,更在实施救援!
没有时间犹豫了!
李崇猛地挣脱镣铐,活动了一下僵硬疼痛的手脚。长期的囚禁和折磨让他虚弱不堪,但求生的意志和那股沸腾的愤怒支撑着他。
外面的骚乱声更大了,甚至还传来了火光和浓烟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门口守卫分神看向骚动方向的刹那,如同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牢门。守卫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
如何一击制伏两人,并且不发出太大响声?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冰冷的、未曾动过的饭食上。他猛地抓起那只粗陶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其中一名守卫的后脑!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哼,一名守卫软倒下去。
另一名守卫惊觉回头,刚要张口呼喊,李崇巍如同猎豹般扑上,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守卫的身体瘫软下来。
浓烟已经开始弥漫到这片区域。李崇巍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胸而出。他迅速剥下一名守卫的号衣套在自己身上,压低帽檐,又将尸体拖到阴影角落。
远处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喊。
他不能再耽搁了。看了一眼隔壁那依旧死寂的囚室,咬咬牙,转身投入浓烟与混乱的甬道之中。
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他的目标,是那座夜色笼罩下、守卫前所未有的森严的宫禁——乾清宫。真正的玉玺,就藏在某根梁柱之内。他必须拿到它,那是粉碎王振野心的唯一武器。
夜色如墨,危机四伏。
浓烟成了他唯一的掩护。李崇巍弓着身,借着诏狱通道内混乱的光影和呛人的烟雾,沿着墙壁快速移动。身上那套匆忙剥下的锦衣卫号衣沾着血污和尘土,宽大不合身,却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耳边尽是呼喊、奔跑声和远处兵刃碰撞的锐响,无人留意这个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同僚”。
他必须赶在王振反应过来,下令彻底封锁所有宫门和通道之前,离开诏狱范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和浓烟的颗粒感。长期囚禁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他咬紧牙关,迫使自己前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乾清宫,梁柱,真玺!
通往地面的甬道出口就在前方,火光闪烁,人影幢幢,守卫明显增加了。李崇巍脚步一滞,迅速闪身躲入一个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屏住呼吸。
几名档头正厉声呼喝着调配人手,严查每一个出入之人。
“都给咱家瞪大了眼睛!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特别是李崇巍那逆贼!”一个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那是王振的心腹太监。
检查异常严格,甚至要核验腰牌和对答口令。
李崇巍的心沉了下去。他这身打扮或许能蒙混一时,但绝对经不起仔细盘查,更没有腰牌和口令。
怎么办?硬闯是死路一条。
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混合着烟灰,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死死盯着出口那晃动的火光和森严的守卫,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锁链拖曳声。几名狱卒正押解着一串戴着重镣的囚犯,似乎是要趁乱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囚犯们个个蓬头垢面,步履蹒跚。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划过李崇巍的脑海。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如同阴影般贴近那支缓慢行进的囚犯队伍。押解的狱卒只有两人,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前方的混乱和呵斥囚犯加快速度上。
看准一个狱卒转头呵斥的瞬间,李崇巍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手臂如铁钳般勒住队尾那名虚弱囚犯的脖颈,将其迅速拖入旁边的阴影中。那囚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极短的呜咽便昏死过去。李崇巍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那套锦衣卫号衣套在囚犯身上,又胡乱抓了两把地上的灰土抹在自己脸上和头发上,再将那囚犯的沉重镣铐匆忙扣在自己手脚上——幸好之前的锁扣已被破坏,只是虚挂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面的狱卒似乎听到一点动静,疑惑地回头:“后面磨蹭什么?!”
李崇巍立刻低下头,学着其他囚犯的样子,踉跄着跟上队伍,沉重的镣铐发出哗啦的声响。
那狱卒眯眼看了看,烟雾弥漫也看不太清,只见是个穿着囚服、戴镣铐的人,便不耐烦地骂道:“都快点儿!想挨鞭子吗?!”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接近出口。
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李崇巍将头埋得更低,让散乱的头发遮住面容。
“站住!什么人?”出口的守卫厉声喝道。
押解狱卒连忙上前答话:“诏狱丙字区的囚犯,奉档头令转移。”
守卫举着火把,挨个扫视着囚犯。火光掠过李崇巍污秽不堪的脸和颤抖的身体。他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准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爆发。
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劫狱混乱,守卫的检查比平时松懈了不少,又或许是他这身囚犯打扮和镣铐极具欺骗性,守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并未发现异常,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别挡着道!”
队伍缓缓通过了出口。
冷冽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皇城特有的肃杀气息。李崇巍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让他精神一振。
他出来了!从那座人间地狱里出来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他仍在皇城之内,仍在王振的势力范围之中。乾清宫在西北方向,他必须尽快脱离这支转移的囚犯队伍。
队伍沿着高墙下的阴影行进。李崇巍观察着左右,寻找着机会。在一处拐角,趁着一阵更大的喧哗从另一侧传来,押解狱卒再次分神之际,他猛地向旁边一滚,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
狱卒和囚犯的队伍毫无所觉,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李崇巍才缓缓从灌木丛中探出身。他迅速弄掉身上那副沉重的镣铐,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手脚。
抬头望去,夜空下,紫禁城的轮廓巍峨森严,无数的殿宇楼阁如同蛰伏的巨兽。乾清宫的琉璃瓦顶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微光。
前路依旧遍布荆棘,巡逻的侍卫队伍随处可见。
但他已经闯出了第一步。
夜色更深,他如同最灵巧的狸猫,利用每一个阴影、每一根廊柱,避开一队队明火执仗的巡逻卫士,朝着那座藏着帝国最高权柄象征的宫殿,潜行而去。
每靠近一步,危险便增加一分,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
真玺,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