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支摇头,啜泣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没别的办法了……”
阿墨双手扶着贝支两臂,眼睛不由自主又落到贝支左手细幼的残臂上,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正在裂开的吊桥上,贝支奋力一扑,将断开的藤蔓抓住,死死地缠在左臂上,叫喊着让自己逃离的样子。
那一年,贝支未满九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和勇气?
若不是自己年少无知,拼命地摇晃那座都能闻到腐烂气味的上古吊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害得贝支终身残疾。
阿墨眼眶一红,泪水跟着淌了下来。“好弟弟,你起来!”阿墨决绝地说道:“哥哥想办法帮你!”
贝支“哇”一声哭了出来,磕头谢道:“墨哥,贝支一辈子感激你!”阿墨拦都拦不住。
就在这时,只听华堂上一通鼓声,喧哗声音渐止。
“好弟弟,别哭了,收拾收拾,咱们该上场了!”阿墨给贝支擦着眼泪道:“放心,哥哥一定成全你!”
司仪将两人宣到堂上,只见华堂正门外,立着一个草靶;华堂内左右各一侍者,扯开一条红绸,拦住阿墨、贝支二人;红绸距草靶约六十步远。
“呈弓箭!”司仪高声道。
又有两名侍者,各托一方形木盘,内置一把弓,一只箭,一左一右走上前来,呈给阿墨和贝支。
华堂上除了偶尔几声低语,却再无气氛。大家都知道胜负已分。连车合烈都已经怡然自得地眯起眼,只等比试结束,回府将阿墨胜出的消息告与小夕。
却不想阿墨转身向汗王单膝跪下,朗声道:“父汗,三弟左臂自幼有伤,持不稳弓,扣不开弦。如此比试,既不精彩,也不公平。儿臣请父汗准许,修改比试内容。”
华堂上“哄”一声,众人又议论开了。阿墨这番话,让宾客们既错愕,又感动。
“这……”汗王也觉得突然,便问:“那该如何比试?总不能再斗一场吧?”
阿墨知道贝支一直在自己练习投掷长矛,便道:“近战比过,平分秋色;远程投射,不如比试投矛,贝支可以使右手!”
听得此言,众宾客对阿墨交口称赞。汗王侧身看向车合烈,但阿墨所言在情在理,车合烈也无法反对。于是汗王向司仪点点头,示意继续。
阿墨见汗王点头,便轻声对贝支说:“三弟,哥哥就帮你到这儿了,只要你正中红心,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师父那边,我也交代得过去。”
阿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按照规矩,成绩相同的情况下,年少者胜出!
阿墨心里清楚,虽然贝支左手伤了之后便换了师父,但在车合烈的鼓励下,多年来一直练习投矛。以贝支的努力,不出意外,正中红心应该不成问题。
贝支没说话,眼神充满感激。早有侍者将草靶挪至近处,约三十步的距离,给两人呈上长矛。
因为年少,所以贝支先投。
贝支接过侍者递来的长矛,来到红绸后面四五步站住。一刹间,贝支突然心跳加速,深吸了两口气,也压制不住,手中握着的仿佛不是一支长矛,而是自己毕生的幸福。
贝支望了望三十步以外的目标,那草靶竟然有些发虚,中心的红点飘飘忽忽的,仿佛在上下左右晃荡着。热汗从贝支的额前冒了出来,手心也是,只觉得长矛滑溜溜的,抓拿不住。
“投靶——”司仪一声长啸,贝支一惊,向前助跑几步,侧身、摆臂、长矛出手……看似一气呵成,却只是下意识中,千万次投矛练习的机械性重复……
这一点,贝支心里清楚,阿墨、车合烈也都瞧得真切。
“嚓!”
贝支的长矛扎在草靶上。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从四处传接开来,谁都看得出来,这一矛虽然成绩不错,但显然未中靶心。
阿墨眼力过人,早看出贝支这一矛,几乎是贴在八环的边线上,投了个九环。身边,贝支痛苦地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柱子,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
“九环——!”司仪查验过后,高声宣布。
阿墨比贝支还要痛苦。
故意输给贝支?
他自幼丧父,车合烈的出现,像父亲一样,给了他大山般的力量与依靠;小夕美丽乖巧,让他学会爱与牵挂。他渴望成为他们的家人,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为世人所认定和祝福的家人,而不只是车合烈的爱徒,或小夕口中的哥哥。
那么战胜贝支?
这位善良忠厚的弟弟将失去挚爱,余生在一种望眼欲穿却永不可及的相思中沉沦。会不会心灰意冷?会不会一蹶不振?今后自己面对贝支时,该如何自处?该说些什么?装作没事发生,还是好言安慰?……
“墨王爷请上前——”司仪并没有给阿墨太多的时间纠结。
阿墨缓缓挪到红绸后面。他年纪不大,却已是远近闻名的青年猎手,不知多少猎物被他一箭穿心。然而此刻,不满九岁的贝支抓住断开的藤蔓缠在左臂上,叫自己逃离的样子,正像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阿墨的心疼得像要窒息一般。
“投靶——”司仪高宣。
阿墨心一横,助跑两步,掷矛出手。
长矛穿行在华堂漫天飘曳的红色幔帐中,矛锋折射的辉光如此耀眼,带着众宾聚焦的目光,扎到靶上。
堂上议论声更加驳杂。阿墨的矛紧紧压着红心,但没人确定到底是扎红心内,还是九环上。
议论声中,阿墨早已无声退下,离开华堂。他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做了什么。
司仪查验,喊道:“同为九环——贝支王爷胜!”
车合烈“腾”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面部抽搐。以他的眼力,早已看出阿墨的成绩,只是不愿相信双眼。如今司仪盖棺定论,他难以接受,却也只能接受。
众宾或议论,或猜测,堂上轰然,音浪骤起。司仪却不管这些,趁势拉过还在发懵的贝支站到华堂中央,厉声喊道:“谁要挑战贝支勇士?谁要争夺美人芳心?还有谁!!”
连叫三遍,无人回应。
正当众人略感失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一个声音响彻华堂,震耳欲聋:
“还有我!”
众人为之一颤,循声望时,席中一人涨红着脸,满嘴酒气地站了起来,竟是——
沙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