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主屏，倒计时归零的瞬间，船体像是撞进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光线歪了一下，像水面上晃动的影子被谁踩了一脚。仪表盘上的数字跳了两下，又恢复正常，但背景的星空图已经变了形状，星星拉成了细条，朝着一个方向微微弯曲。
“进了。”他说。
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通知所有人：咱们现在是正式上班打卡了。
娜娜立刻调出空间曲率监测界面，数据流刷得飞快。她没说话，只是把屏幕放大，指向右上角的一串波动值。那数值原本平稳，现在开始缓慢爬升，每过十秒就往上顶一点。
卡尔从设备舱口探出头，“燃料呢？”
“39.8。”娜娜报数，“还在掉，速度没变。”
苏珊靠在副座，手还抓着安全带，刚才震动让她撞到了台角，左臂擦破一块皮，但她没去管。她只问了一句：“还能撑多久？”
“按现在的耗法，”娜娜快速计算，“常规模式最多维持三小时二十七分钟。应急动力开启后，续航会缩短到四十三分钟。”
“那就开。”陈浩拍了下扶手，“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快点。”
没人反对。
卡尔立刻起身去检查备用能源线路，苏珊转身切断照明和温控冗余系统，舱内灯光一截一截灭下去，最后只剩主控台的背光亮着。娜娜解锁三级权限，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串指令。
“应急动力协议加载中……确认启动条件。”
“确认。”陈浩点头。
“能源回路接通，准备点火。”
“等等。”卡尔突然伸手，“先降输出功率，电池组老化严重，直接全开可能炸。”
娜娜调整参数，把推力初始值压到60%。
“可以了。”
“启动。”
嗡——
低沉的轰鸣从船底传来，像是有台老旧的发动机被强行唤醒。紧接着，整艘船猛地一抖，座椅锁发出吱嘎声，所有人身体前倾，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去。
仪表盘乱闪，几盏红灯同时亮起，导航显示推力异常，姿态微偏。
“稳住！”陈浩双手死死抓住操控杆，眼睛盯着航向指示，可屏幕抖得太厉害，数字看得不真切。
“航速提升至1.7倍。”娜娜开口，“当前燃料消耗速率翻倍，剩余39.2%，预计应急模式可持续四十一分钟。”
“引擎温度上升。”卡尔盯着电压表，“再这么震下去，稳压器撑不住。”
“我知道。”娜娜切换语音导航，“航向保持117，曲率变化每分钟+0.03，空间扭曲程度正在加剧。”
陈浩咬牙，额头冒汗。他手腕上的红斑现在不只是亮，边缘已经开始往外渗光丝，一闪一闪的，像坏掉的灯管。他悄悄把手往裤兜里塞了塞，没让别人看见。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苏珊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主屏。
前方原本漆黑的区域，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暗影。不是黑洞那种纯黑，而是一种深到吸光的灰，周围的空间像被无形的手捏住，慢慢往中心卷。
星图背景被拉成弧线，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朝那个点倾斜。
“探测雷达无实体反馈。”娜娜调出扫描结果，“但它有引力场，强度持续增强。”
“导航系统刚弹出警告。”卡尔指着角落，“‘前方无通路’，建议返航。”
“能执行吗？”
“不能。系统锁定，转向指令无效。”
“那就继续往前。”陈浩说，“反正也没别的路。”
“燃料剩38.6%。”娜娜提醒，“七分钟后将跌破35%临界线。”
“等到了再说。”陈浩喘了口气，“现在回头也是死，不如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船体震动加剧。
咔的一声，头顶一块面板松脱，砸在控制台上，又被苏珊一把接住。她没出声，只是用应急胶带把面板重新固定，动作利落。
卡尔耳朵贴着通讯器，听着引擎噪音，“输出不稳定，我得手动调压。”
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握着调节钮，一手拿着测温仪，额头全是汗。
“推力下降5%。”娜娜报数，“航速回落至1.5倍。”
“别让它掉太多。”陈浩说，“我们可不想在这儿飘着等死。”
“我在尽力。”卡尔手没停。
娜娜突然抬头，“空间曲率变化加速，每分钟+0.08。按照这个趋势，七分钟后我们将进入不可逃逸区。”
“啥意思？”陈浩问。
“一旦越过某个距离，引力将超过引擎最大推力。就算全功率运行，也无法脱离。”
“那就是死定了。”
“是。”
舱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陈浩笑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到底是被吸进去死，还是燃料烧完自己死？”
没人接话。
苏珊低头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又抬头看前方那个越来越大的灰暗区域。她的手一直抓着安全带，指节有点发白。
卡尔还在调压，嘴里念叨着电压数值。
娜娜继续监控数据流，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燃料剩37.1%，应急模式已运行十二分钟。建议评估是否提前终止。”
“终止了怎么办？”陈浩反问，“飘着等它来吸？”
“或许可以尝试降低推力，延长使用时间。”
“那不就是慢死？”
“至少不会立刻耗尽。”
“我不干。”陈浩摇头，“既然开了，就冲到底。大不了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厕所。”
娜娜没笑，但语气稍微松了一点，“你确定要继续逼近？”
“不然呢？”他说，“它不让停，不让绕，不让退，现在连信号都不停地发。这不就是逼我们进去登记吗？好啊，我登！我就让它记个清楚！”
他说着，手又碰到了操控杆。
那一瞬间，手腕上的光丝蹭到了金属杆，留下一道短暂的亮痕，像划火柴时的火星。
他赶紧缩手。
没人注意到。
“航向稳定。”娜娜说，“距离引力源还有4.2光分，预计五分十八秒后进入捕获轨道。”
“还有五分钟活命。”陈浩咧嘴，“够讲个笑话了。”
没人笑。
卡尔突然抬头，“引擎有异响，像是轴承磨损。”
“能修吗？”
“现在不能停机，一停可能再点不着。”
“那就让它响着。”陈浩说，“反正噪音也算背景音乐。”
娜娜调出知识库，快速检索高维塌缩模型。屏幕上跳出几行理论公式，她扫了一眼，眉头微皱。
“这种结构……理论上无法自然形成。”
“什么意思？”苏珊问。
“可能是人为制造的陷阱，也可能是某种实验残留。”
“登记……会不会就是实验的一部分？”卡尔说，“进来的人，都被记录了？”
“有可能。”娜娜点头，“旧时代某些封闭测试区就有类似机制，自动采集进入者数据。”
“那我们现在……就是在被采样？”陈浩摸了摸脸，“希望别抽血。”
“不需要物理接触。”娜娜说，“只要进入影响范围，能量波动、生物信号、航行轨迹都会被捕捉。”
“所以它一直在收电费，其实是在收门票？”陈浩说，“早说啊，我带零钱了。”
舱内气氛紧绷，但这句话还是让卡尔嘴角抽了一下。
苏珊依旧沉默，目光没离开前方。
那个灰暗区域越来越大，已经占据了主屏一半画面。周围的星光彻底扭曲，像被卷进洗衣机的水流。
“燃料剩35.0%。”娜娜报数，“进入临界状态。”
“应急模式还能撑多久？”
“三十七分钟。”
“够了。”陈浩说，“再往前冲一段，我要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
“你打算做什么？”苏珊第一次转头看他。
“不做啥。”他说，“就想让它知道，有人来了，而且没打招呼就进来了。”
他说完，手又放在操控杆上。
光丝再次渗出，这次更明显，在金属表面留下了一道微弱的痕迹。
他没抽手。
主屏上，航线笔直向前。
前方，灰暗的圆心缓缓扩张，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嘴。
船体仍在震动，引擎轰鸣，数据跳动。
娜娜站在控制台旁，双眼快速扫过信息流，语速加快。
卡尔半跪在设备舱口，手握稳压器，耳朵贴着通讯器。
苏珊抓着安全带，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陈浩坐在驾驶位，额头冒汗，手腕发光，手指扣在推进键上。
灰暗区域占满了整个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