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料读数又降了。
从40.8掉到40.3,没报警,也没故障提示,就像有人在背后悄悄抽走能量。陈浩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大腿外侧的肉,那里有点痒,可能是防护服磨的。
“不是漏。”娜娜的声音平得像条直线,“管道密封正常,压力稳定,动力输出也匹配。但它就是少了。”
卡尔蹲在终端下面,刚把通讯缓冲层的最后一块外壳拧回去。他抬头问:“会不会是系统记错了?”
“不会。”娜娜说,“我核对了三遍。每分钟多耗0.05单位。不多,但一直持续。”
苏珊站在电源管理区,手还搭在节能模式切换钮上。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眨了两下眼,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
“所以咱们现在是边开边漏油?”陈浩咧了一下嘴,“还是那种看不见的漏法?”
“准确说是‘隐形能耗’。”娜娜调出后台进程列表,“目前怀疑有隐藏程序在运行,占用基础能源维持某种连接状态。”
“连接谁?”苏珊终于开口。
“信号源。”娜娜指向主屏角落的波形图。那串脉冲还在跳,规律得像心跳。“它一直在发,我们也一直在收。也许接收本身就在烧燃料。”
陈浩摸了摸手腕。红斑还在,热度比刚才高了一点,像贴了块暖宝宝。他没说。
卡尔站起身,拍了下手掌。“先省着用。我有几个办法。”
他走到主控台前,打开航行模拟界面。“第一种,脉冲巡航。关引擎滑行一段再点火,能省12%以上。第二种,利用星体引力弹弓甩一把,省得更多,但得找合适的天体。第三种,调整船体角度,减少空间阻力,适合现在这种低尘区。”
娜娜快速输入参数,模型跑完一遍。
“引力弹弓不可行。”她说,“最近的可借用星体距离太远,偏航成本超过节省量。姿态微调收益有限,最多省3%。只有脉冲巡航可行。”
“那就试这个。”陈浩一拍扶手,“反正前面黑乎乎的,也没啥风景可看。”
“测试周期设为十分钟。”娜娜启动程序,“准备进入第一段滑行。”
灯灭了。
主光源切断,只剩下仪表盘的背光幽幽亮着。舱内一下子暗下来,人脸都看不清。陈浩靠在椅背上,感觉胖身子陷进座椅更深了。
“这不像节能。”他说,“像停电。”
没人接话。
十秒后,推进器关闭,船体进入惯性滑行。轻微的震动消失了,连空气流动声都小了一圈。
“省了。”卡尔看着能耗曲线,“这一段只用了平时68%的燃料。”
“问题是。”苏珊低声说,“那个隐形损耗还在。”
娜娜点头。“是。即使关机滑行,基础耗能仍高出理论值0.05单位。”
“也就是说。”陈浩说,“不管我们干不干活,都有人在收月租?”
“类比成立。”娜娜说。
舱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娜娜切换画面,把信号波形重新拉出来。“趁现在安静,我把解码继续下去。”
她启动离线模块,屏蔽所有外部接口,防止再被干扰。数据库开始比对旧时代民用通讯协议。
进度条走到70%,停顿了一下,跳出结果。
“匹配成功。”她说,“编码格式属于灾难预警二级响应标准,常用于自动广播。”
屏幕上浮现解析后的完整信息:
“能量塌缩区域——中心不可逆——勿入——接近者将被登记。”
“登记?”陈浩念了一遍,“谁要登记我们?户口办吗?”
“不知道。”娜娜说,“但这个词重复出现,应该是关键。”
苏珊皱眉。“如果是警告,为什么不说清楚?非要拼成碎片,等我们自己拼?”
“也许它只能这样传。”卡尔说,“信号衰减严重,或者发送端受限。”
“还有一个问题。”陈浩指着最后一句,“它说‘接近者’。说明只要靠近就算,不管进不进中心。”
“我们已经在接近了。”娜娜说,“按当前速度,七分钟后进入预警范围。”
“不能停吗?”苏珊问。
“可以停。”娜娜说,“但停下不代表脱离接近状态。而且一旦停泊,隐形损耗仍在,燃料会更快见底。”
“那就只能往前走?”卡尔说。
“或者换方向。”陈浩说,“试试别的路?”
娜娜操作终端,输入一组偏离航线的假设路径。
十秒后,系统弹出提示:
“路径偏离。建议修正。”
“又是这句。”陈浩冷笑,“上次模拟就见过。”
“不一样。”娜娜放大日志,“刚才那次请求触发了内部指令模板生成。如果实际执行转向,强制回调机制会立刻激活。”
“意思是。”卡尔说,“我们敢拐弯,它就动手?”
“可能性91.3%。”
“操。”陈浩往后一倒,“不让回,不让躲,不让停,还不让绕路。这是逼我们打卡上班啊。”
没人笑。
苏珊转身走向个人终端,直接关机。“省电吧。”她说,“反正也查不出什么。”
卡尔低头看自己的记录本,写了几个字又划掉。他抬头问娜娜:“那个登记……有没有可能是记录数据?比如身份、位置、时间?”
“有。”娜娜说,“在旧时代救援协议里,‘登记’通常指自动建档,用于后续追踪或统计。”
“那如果我们被登记了呢?”卡尔问,“会怎样?”
“未知。”
“会不会……”陈浩顿了顿,“跟刚才那个隐形损耗有关?就像注册费?”
娜娜沉默一秒。“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舱内更静了。
陈浩低头看手腕。红斑现在不只是热,表面还泛着一层油光,像是皮肤底下渗了什么东西。他把手塞进裤兜,没让人看见。
“继续脉冲巡航。”他说,“至少能多活几段跃迁。”
“下一个周期二十分钟。”娜娜设置好程序,“照明保持最低,温控只保核心舱。”
灯又一次熄灭。
这次黑暗持续得更久。推进器每隔三分钟才点一次火,船体像在深水里漂的铁盒子,一顿一顿往前蹭。
卡尔突然坐直。“等等。”
他翻动手写笔记。“我记下了每次燃料下降的时间点。跟信号脉冲……有点对得上。”
娜娜立刻调出双曲线对比图。
一条是燃料消耗速率,一条是信号发射频率。
两者波动节奏高度重合。
“不是完全同步。”卡尔说,“但每次信号强峰过后,燃料损耗都会跳一下。”
“接收信号时能耗上升。”娜娜分析,“可能是解码过程需要额外算力。”
“也就是说。”陈浩说,“它一边给我们发消息,一边收电费?”
“逻辑成立。”娜娜说。
“那别收了。”陈浩说,“关掉接收器行不行?”
“可以。”娜娜说,“但会错过后续信息。而且……刚才的数据显示,即使断开连接,残留程序仍在运行。关闭接收可能无效。”
“那就只能让它发。”苏珊说,“我们接着烧钱听广播?”
“目前没有更好选择。”娜娜说。
陈浩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胖身子压着座椅发出吱呀声。他睁开眼,看主屏。
航线笔直向前。
燃料剩40.1%。
距离信号源7.3光分。
预计六分四十八秒后进入预警边界。
“你说。”他忽然问娜娜,“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儿飘着,它会不会自己停下来?”
娜娜操作终端,模拟静止状态。
五秒后,系统提示更新:
“路径偏离。建议修正。”
同时,燃料损耗速率提升了0.1单位。
“它不喜欢等待。”卡尔说。
“也不喜欢犹豫。”苏珊补了一句。
陈浩笑了下,没说话。
他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看了一眼。
红斑更大了。
边缘开始微微发亮,像涂了荧光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