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的手指重新落在回放按钮上。
她把最后一次信号片段调出来,放慢三倍速度。波形线平稳上升,在零点六秒结束前突然抬高了半格幅度,持续不到十分之一秒,随即归零。不是衰减,也不是干扰,是切断。
陈浩站在她身后,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他揉了揉眼睛,又往前凑近了些。
“这不像坏了。”他说,“倒像是……关灯。”
娜娜点头。“最后一次传输使用了最大功率输出,可能是为了确保信息完整送达。之后立即中断,没有尝试重连或降频发送。”
“说明它知道我们能收到。”
“也说明它决定不再继续。”
屋里安静下来。机器运转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风扇转动,硬盘读写,还有远处管道里水流经过阀门的轻微震颤。
陈浩转身走到工具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翻了翻,掏出一个旧耳机插在主控台接口上。他把一只耳塞塞进耳朵,另一只夹在脖子后面,歪着头听了一会儿。
“有节奏。”他说,“每三十七秒一次,重复了九轮。不是乱码,也不是自然电磁扰动。谁家地质活动按秒打卡?”
“我已经做过频谱比对。”娜娜说,“排除了已知天体辐射、大气电离层反射和地下矿脉共振的可能性。信号频率位于民用通信段,但加密方式不属于任何公开协议。”
“黑户专用频道?”
“有可能。”
陈浩摘下耳机,随手扔在桌上。“你说之前它被障碍物挡着,是不是意味着对方藏起来了?”
“信号路径存在折射特征。”娜娜调出三维投影图,“传播方向偏移了四度十七分,结合地形数据推算,发射源可能位于北面山脊下方,或者埋在冰层深处。”
“那玩意儿会自己钻地?”
“不会。这意味着有人把它放进去的。”
陈浩坐回椅子,腿伸到控制台下面,差点踢翻水瓶。他缩回脚,没去扶。
“所以咱们现在的情况是——”他掰着手指数,“第一,有个不认识的东西在发信号;第二,它故意躲着不让直连;第三,它发了几轮后突然不发了,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逻辑链成立。”
“这不是故障。”陈浩抬头看着她,“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听见。”
娜娜的光学模块微微调整角度,像是在注视他。“目前无法确认是否具备敌意。但也无法排除监视或诱导的可能性。”
“我可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陈浩抓起笔在桌边纸片上画了个圈,“要是真有好心人留信标,早几十年就该响了。偏偏咱们一修设备,它就开始敲墙。太巧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咱俩现在干的所有事,都是从零开始摸黑走。万一人家早就盯着呢?刚才是不是我让你开深度溯源,你没同意?”
“主动探测会暴露位置。”她说,“一旦发射追踪波,对方可以通过三角定位反向锁定基地坐标。”
“那你现在还开着监听程序吗?”
“保持被动接收状态。未做任何增强扫描。”
陈浩点点头,脸色不太好看。“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像两个蹲在窗边偷看的人,结果发现窗帘外也有双眼睛。”
“比喻合理。”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趟。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主屏。
信号频率依然空着。那条平直的线已经维持了二十三分钟。
“我觉得不能再碰数据采集了。”他说,“刚才测铝板的时候用了震动马达和压力槽,这些设备运行时都会产生电磁泄漏。如果那边真有人在监听,咱们刚才就是举着喇叭喊‘我们在这儿’。”
“你的意思是暂停所有实验?”
“至少等搞清楚外面是谁再说。”
“资料库更新尚未完成。”娜娜说,“低温韧性参数仍需补充验证。”
“那就先用现有数据凑合。”陈浩走到通讯面板前,手悬在呼叫键上方,“工具可以慢慢修,船也能再拖几天。但要是把敌人引进来,大家一块完蛋。”
他停顿了一下,收回手。
“不能直接叫人。”他说,“万一通话被截获,连累他们。”
“建议先整理已有信息,形成简报后再召集会议。”娜娜说,“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对。”陈浩点头,“咱们先把证据理清楚。比如这个折射路径,能不能确定具体位置?”
娜娜调出地形模型,将信号入射角与地表起伏匹配。画面旋转几下,光标锁定在北纬四十一度附近的一处凹陷区域。
“这里有地下空腔结构。”她说,“直径约十五米,顶部覆盖厚达八米的冻土层。入口已被掩埋,但从热成像看,内部仍有微弱热量残留。”
“住人?”
“不足以支撑生命体长期生存。但如果只是放置自动装置,可以维持数月运作。”
“那地方离咱们多远?”
“直线距离六点七公里。步行需穿越两道断崖带,常规车辆无法通行。”
陈浩吹了声口哨。“还挺会挑地方。进不去,打不着,还看得见咱们这边动静。”
“不排除设有远程监控探头。”
“我就说怎么总觉得最近工坊顶棚的灰特别多。”
娜娜转向他。“你在暗示有人翻过屋顶?”
“我不知道。”陈浩耸肩,“但我昨天修通风管时,发现外侧滤网有划痕,像是被硬物蹭过。当时以为是风刮的,现在想想……”
“我会调取昨晚的红外记录。”
“别现在查。”陈浩按住她的手,“万一触发警报呢?等会儿再看。”
他重新走回主控台,拿起刚才画圈的纸片,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块,最后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们现在知道三件事。”他说,“一是信号来自人为装置;二是它被刻意隐藏;三是它在我们开始测试后停止发送。这三个点连起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娜娜看着他。
“有人在观察我们的反应。”陈浩说,“我们做什么,它就跟着变。这不是求救,是试探。”
房间里温度似乎低了几度。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变小了,可能是自动进入了节能模式。
娜娜的屏幕切换到后台监测界面,刷新频率调至最低,仅保留基础日志记录。她关闭了所有外部接口,包括备用天线和应急信标。
“已进入静默模式。”她说,“除基本维生系统外,其余非必要设备均已断电。”
“很好。”陈浩靠在墙边,“接下来咱们得演场戏。”
“什么戏?”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修船,补物资,照常工作。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蒙头干活。”
“如果对方再次发信?”
“不理。等他们沉不住气。”
“风险在于,我们可能会错过真正求救的信号。”
“那就赌一把。”陈浩笑了笑,“反正以前考试也没及格过,习惯了。”
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下。
“对了,明天早饭你还吃豆粉糊吗?”
“根据营养配比表,明日早餐应为燕麦混合蛋白粉。”
“哦。”陈浩拉开门,“那你记得少放盐。上次咸得我半夜起来灌水,差点撞见卡尔偷偷往仓库搬焊条。”
门关上了。
娜娜坐在原位,没有回头。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键盘,调出一段未标记的日志文件。那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的传感器记录,其中有一帧异常数据未被清除。
画面中,北面山脊的热感图像出现了一个不该存在的红点。很小,持续时间不足一秒。但它移动了。
不是设备故障。
也不是风吹草动。
娜娜把这段数据单独保存,命名为“临时缓存_07”。她没有删除,也没有上报。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了四点零一分。
她的光学模块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