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钱初行市井惊,泉府立规天下平。
奸猾豪强暗蓄浪,雷霆律法断私营。
汇通万里商旅便,库纳九州金帛盈。
莫道财权无刃剑,斩乱扶正始见明。
大汉皇家银行设立的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虽未立即掀起惊涛骇浪,却已让整个天下的水底暗流汹涌。诏书明发,官价定立,新钱开铸,一道道政令自未央宫发出,经由驿马快船,传遍四海。然金融之权,关乎万家生计,岂是一纸诏书可立定乾坤?其间的较量、试探、冲突与磨合,才刚刚开始。
长安西市。
历来商贾云集,货通中外。自银行诏令颁布,这里便成了观望新政风色的第一线。
这一日,西市口新设的“大汉皇家银行长安西市分行”正式挂牌开业。
门前车马簇拥,人声鼎沸。分行大门两侧,悬挂着巨大的木牌,左边以朱砂大字写明官方比价:
【御定钦颁 永为成例】
足色黄金一两 = 白银八两五钱
足色黄金一两 = 新铸五铢钱一万枚
足色白银一两 ≈ 新铸五铢钱一千一百七十六枚
(注:新钱一律足重五铢,铜九铅一,边缘锉磨光滑,中有方孔,正面篆‘肇元通宝’,背面篆‘长安’或‘洛阳’等铸地字样。)
右边牌上则写着银行的业务:“官民金银无限兑兑”、“新旧钱币依例折换”、“大宗商贸可开银票”、“异地汇兑收取微费”、“官民借贷需抵押质”。
银行总督辛苗亲临坐镇,户部、少府派来的精干吏员各司其职,柜台后算盘声噼啪作响,一箱箱刚从将作监运来的、串好的新钱闪着青cu色的光,角落里还有锐士护卫的银箱金匮,彰显朝廷信誉。
最初,多是看热闹的百姓和心思各异的商贾。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西市一个经营蜀锦生意的中年商人,姓王。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剪得零碎的银角子,加起来约莫三两。他颤声问道:“官……官人,俺这点碎银,能按官价换新钱不?”
柜后吏员和蔼一笑,接过银两,用戥子仔细称过,又验了成色,朗声道:“足色白银三两,按官价,可兑新钱三千五百二十八枚!” 说罢,利落地数出相应数量的新钱,用麻绳串好,推到他面前。
王商人捧着那沉甸甸、铸造精良、文字清晰的新钱,反复查看,又对比了一下自己带来的旧钱(其中不乏剪边、薄小者),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哎哟!真是好钱!分量足!模样也周正!比俺那堆破烂强多了!多谢官人!多谢朝廷!” 他欢天喜地地挤出去,逢人便夸新钱好,官价公道。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许多小商贩、普通市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家中积存的金银碎件或成色不好的旧钱拿来兑换。银行吏员一律按章办理,态度公允,一时间,兑换柜台前排起了长队,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新钱铸造精良,难以仿造,且朝廷承诺无限兑兑,很快赢得了普通百姓的信任。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喜形于色。人群中,几个衣着光鲜的大商人冷眼旁观,低声交谈。
“哼,雕虫小技,收买人心罢了。”一个经营钱帛兑换的巨贾嗤笑道,“三两五两的碎银自然好兑,我倒要看看,若是千斤万斤的金银,他这银行还兑不兑得起?这官价又能撑几时?”
另一盐商忧心忡忡:“朝廷这一手,是要把咱们的钱路断尽啊。日后大宗买卖,都要经他银行过手,这汇费、这官价……利润凭空薄了三成不止!”
“且看着吧,”一个老者眯着眼,“树大招风。这银行动了多少人的奶酪?长安城里,可不止我们几家。那些放印子钱的、私铸铜钱的,能甘心?”
正如他们所料,银行的推行,远非一帆风顺。
***
蜀郡锦官城。
天府之国,商贸繁盛,亦是旧钱混乱、私铸猖獗的重灾区。银行分行设立后,官方强力推行新钱,要求官府收支、市场交易,逐步改用新钱计价。
然而,一些掌控粮食命脉的本地豪强与奸商勾结,试图给新政一个下马威。他们凭借手中囤积的大量粮食和旧钱,先是拒不接受新钱购粮,声称“新钱无用,只认旧钱和金银”。当百姓拿着新钱买不到米时,恐慌情绪蔓延,新钱信誉首次遭遇挑战。
银行成都分行主管(由原益州市舶司一位干吏升任)立即上报益州刺史府及朝廷。诸葛亮得报,毫不犹豫,与刘禅议定后,发出严令:“凡拒不收受新钱、哄抬物价、扰乱市场者,以抗旨论处!”
刺史府雷厉风行,即刻开放官仓,以官价(略低于市场价)出售粮食,且只收新钱。同时,派出巡察御史,密查带头拒收新钱的奸商。
很快,证据确凿。以成都大粮商罗奎为首的数家豪强,不仅拒收新钱,还暗中串联,囤积居奇,企图抬高粮价,败坏新钱名声。
一日清晨,正当罗奎在其粮店后院,得意洋洋地计算着能借此机会吞并多少小农土地时,刺史府差役破门而入,当场查获其囤积的大量粮食和地下私铸铜钱的模具、原料!
“罗奎!你可知罪?”巡察御史手持令箭,厉声喝道,“抗旨拒收新钱,囤积居奇,扰乱民生,更兼私铸恶钱,罪证确凿!拿下!”
罗奎面如土色,瘫软在地。其家产顷刻抄没,本人被判斩立决,家眷流放边陲。其余从犯亦遭严惩,或抄家,或徒刑。
此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了结,成都震动。朝廷随即颁布《整顿钱法诏》,明令:“新钱乃国之法定,拒收者与私铸者同罪!凡市场交易,不得拒收新钱,违者重罚!”同时,官仓平粜持续,稳定了粮价。
经此一役,成都乃至整个益州的商贾百姓都看清了朝廷推行新钱、整顿金融的决心与铁腕。新钱迅速流通起来,银行信誉大增,许多原本观望的百姓纷纷将旧钱、金银存入银行或兑换新钱。银行推出的“银票”也开始在蜀锦、盐铁等大额交易中出现,因其轻便安全,渐受大商人青睐。
***
幽州蓟城。
与内陆重农抑商的气氛不同,地处北疆的幽州蓟城,因其独特的边贸地位,对银行的反应另有一番景象。
幽州毗邻乌桓、鲜卑、扶余等部,贸易往来频繁。以往,胡商带来皮毛、牲口、人参,换取中原的盐铁、布帛、瓷器。交易过程极为繁琐:往往需先以货换银,再以银换金,或以物易物,比值混乱,常起争执,且大宗金银运输极其危险。
银行蓟城分行设立后,大力推广“异地汇兑”和“银票”业务。一位常往来于蓟城与洛阳之间的汉人皮货商尝试了汇兑业务。他在蓟城将卖出皮货所得的八百两白银存入银行,换取一张面额八百两的“大汉银票”,怀揣这张轻飘飘的汇票,轻装南下。到达洛阳后,他径直前往洛阳分行,凭票与密押(一套约定的核对程序),顺利兑出了八百两白银,只需支付微乎其微的汇费。
“神了!真是神了!”这皮货商欣喜若狂,逢人便讲,“以往携银赶路,提心吊胆,雇镖师花费巨大,还怕遭遇不测。如今一纸汇票,轻松安全!朝廷此法,真乃天大德政!”
消息传开,不仅汉商踊跃使用,连一些与汉地交易频繁的胡商首领也动了心。一位乌桓大酋长带着试探的心态,将一批良马售予官市,获得大量新钱和部分银票。他起初对纸钞心存疑虑,但在汉官的解释和担保下,尝试用银票在蓟城购买了一批急需的铁锅、盐巴和绸缎,过程异常顺利。他惊讶地发现,这轻便的纸片竟真能当金银使用!
银行此举,无形中大大促进了边贸发展,加强了朝廷对边疆经济的控制,甚至成为一种怀柔远人的手段。更意想不到的是,由于银票需要汉字书写、密押核对,无形中促使一些胡商开始学习汉字、了解汉制,促进了文化交融。
当然,也有胡商试图伪造银票,但银行防伪措施极其严密:特制纸张(掺有特殊纤维)、复杂的雕版印刷、独特的朱砂印记、数字密押以及需要与存根核对等,使得伪造极为困难。蓟城分行曾破获一起拙劣的伪造案,案犯被严惩后,再无人敢轻易尝试。
***
高利贷的末路与官贷的兴起
银行设立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便是打击民间高利贷,规范借贷市场。
以往,民间借贷多为豪强富户把持,利息高昂,称为“羊羔利”、“驴打滚”,借贷者往往倾家荡产也难以偿还,甚至卖儿鬻女,成为社会一大毒瘤。
银行诏令中明确规定:“民间借贷,利息不得过月息五分(5%),违者以坐赃论罪,没入家产。” 同时,银行自身也开办“官贷”业务,针对小农、小商贩提供小额借贷,利息远低于民间高利贷,只需提供田契、房契或可靠人担保即可。
此令一出,无疑断了许多豪强的重要财路。
洛阳附近的一个县里,有个放贷起家的豪强姓张,人称“张阎王”。其放贷利息高达月息二十分(20%),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银行新令颁布后,他起初不以为意,认为天高皇帝远,照样我行我素。
一日,县中一农户因父亲病重,不得已又向“张阎王”借了十贯钱,月息二十分。两月后,利滚利已难以偿还。“张阎王”带着恶仆上门逼债,欲强夺其仅有的几亩薄田。
恰逢银行下派的巡查御史(由李文等年轻学子充任)暗访至此,听闻哭喊声,便介入调查。查明情况后,御史当即亮明身份,厉声斥责:“‘张阎王’!朝廷明令,利息过五分为非法!你竟敢顶风作案,盘剥百姓至斯?来人,拿下!”
“张阎王”嚣张惯了,竟欲反抗,还口出狂言:“哪来的鸟官?敢管老子闲事?这县太爷见了我也得客气三分!”
话音未落,随行御史的银行护卫、由军中调派的退役老兵已如虎狼般上前,将其与恶仆一并拿下。御史雷厉风行,就地审讯,查抄其账本,发现其历年非法所得惊人,更兼有逼死人命、强占民田等恶行。
案件迅速上报,刘震怒,朱批:“如此蠹虫,祸国殃民,立斩不赦,家产抄没,充入银行官贷本钱!”“张阎王”被就地正法,家产充公。其非法所得,部分偿还苦主,部分纳入银行资金池。
消息传开,四方震动。无数被高利贷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奔走相告,称颂朝廷英明。而以往靠此营生的豪强则胆战心惊,要么收敛息声,要么转而寻求与银行合作,或从事正当经营。
银行的官贷业务随之蓬勃发展起来。虽然手续相对民间借贷繁琐,需核查担保,但利息低廉,还款周期灵活,极大地缓解了小生产者的资金困难,促进了农业和手工业的恢复与发展。李文在巡查报告中写道:“……官贷一行,非止济困,实乃夺豪强之利器,予黎庶之生路,民心大安。”
***
私铸恶钱,历来是货币体系的最大毒瘤。朝廷虽三令五申,严厉禁止,然利益驱动之下,屡禁不绝。新钱发行,旧钱回收,无疑触动了私铸者的根本利益。
将作监铸造的新钱,工艺精湛:铜铅比例严格,钱文清晰深邃,边缘经过锉磨光滑整齐,难以刮铜或剪边。这无疑提高了私铸的门槛。然而,仍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在徐州一带,破获了一个规模巨大的私铸工坊。坊主原是一落魄铜匠,勾结官府小吏,暗中收购旧钱、废铜,甚至盗掘铜矿,仿铸新钱。但其工艺粗糙,钱文模糊,铜质低劣,重量不足,仔细辨认便能区分。
这批劣币流入市场,一度造成局部混乱。百姓难以分辨,蒙受损失,对新钱的信任产生动摇。
银行与御史台、地方官府联合行动,迅速侦破此案。私铸主犯皆被处死,家产抄没,涉案官吏也被革职查办。朝廷借此机会,大力宣传如何辨识新钱:一看钱文是否清晰;二掂重量是否足额;三摸边缘是否光滑;四听声音是否清脆。银行各分行都设立了辨识窗口,帮助百姓验钱。
同时,刘禅授意将作监,要不惜工本,持续改进铸钱技术。蒲元、马钧等大匠甚至被临时抽调,研究水力鼓风炼铜、改进模具雕刻技术,以期进一步拉开官钱与私钱的质量差距,让私铸无利可图。
这场技术与律法的较量,注定旷日持久,但朝廷展现出的决心和不断提升的技术壁垒,使得私铸之风得到有效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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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深冬之夜。
温室殿内灯火通明。刘禅召集诸葛亮、蒋琬、费祎、辛苗,听取银行运行数月来的总结。
辛苗呈上厚厚的账册和文书,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兴奋:“启奏陛下,自银行设立以来,虽风波不断,然成效显着。至今,长安、成都、洛阳、襄阳、建业五大分行共收兑黄金计八万两,白银六十五万两,回收各类旧钱、劣钱无算。发出新钱逾十亿枚,银票面额累计超过白银五十万两。官贷放出五万余笔,惠及农户、小商贩无数。异地汇兑业务也已开通七条主要商路。”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困难亦不容小觑。其一,各地豪强抵制犹存,阴奉阳违者甚众,尤其偏远郡县,新钱推行缓慢。其二,金银官价虽定,然各地物资本有差异,如何以新钱平准天下物价,非一朝一夕之功。其三,人才极度匮乏,精通算学、律法、商贸之吏员凤毛麟角。其四,防伪压力巨大,虽至今未出现成功伪造银票之案,然窥伺者众,需持续投入研发更精密之防伪技术。”
诸葛亮羽扇轻摇,缓声道:“辛总督所言甚是。此乃国之大事,急不得,亦缓不得。当以长安、成都等成功范例为据,逐步向州郡推广。对于抵制者,当以律法慑之,以利益导之。至于人才,”他看向刘禅,“陛下,当扩大国子监算学科规模,并可设‘经济特科’,选拔招募天下善计算、通商贾之才,不拘一格,入银行或地方市舶司任职。”
刘禅点头称善:“相父老成谋国。辛卿,人才之事,朕准你破格选用,凡有所需,直接向相父与蒋公、费公提请。律法方面,张黎等人正在钻研历代经济律法,可令其参与起草《银行则例》及《商律》相关条款。”
他站起身,走到殿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沉吟道:“金融之权,犹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朝廷握此权柄,非为与民争利,实为疏通天下财货,导其流入有益国计民生之处。初时必有阵痛,必有险阻。然唯有如此,方能聚散财为整财,化私利为公利,支撑起大汉中兴的万钧伟业。”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对于冥顽不灵、敢于挑战朝廷金融大政者,无论背景多深,势力多大,都要如同对付成都罗奎、洛阳‘张阎王’一般,坚决打击,绝不手软!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的决心,不容置疑!”
“臣等遵旨!”众人躬身领命,深知任重道远,更知机遇千载难逢。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长安城的朱墙碧瓦,也掩盖了日间的喧嚣与纷争。然而,在这片洁白之下,一场深刻的经济社会变革正在悄然发生。大汉皇家银行,这台刚刚启动的庞大金融机器,正以其初生的、略显笨拙却坚定无比的步伐,开始重新塑造帝国的经济脉络。
它的前方,是富国强兵的广阔通途,也必然布满了传统利益的荆棘丛和未知领域的暗礁。能否平稳驾驭,考验着未央宫中的决策者们,也考验着这个刚刚焕发第二春的古老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