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佛山白日里的喧嚣渐渐吞没。雨后的空气带着湿冷的寒意,无声地渗入大街小巷。“天雷刺青”的招牌在霓虹闪烁的普澜路上,反而显得有几分冷清沉寂。
店内,灯光只亮着几盏必要的。昭思语伏在桌前,台灯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小片温暖的光明里,四周则是大片沉沉的黑暗。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那堆“核心账目”,计算器按键声清脆急促,与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交织。杜十四那句“数目对就好”和“唔该晒”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暂时压下了对那诡异代码彼岸花的恐惧。
王启明早已扛不住,趴在电脑前睡得天昏地暗,发出轻微的鼾声。石龙还没回来,陈墨一直在二楼,没有动静。杜十四自傍晚接了个电话出去后,也一直未归。
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绷着一根弦的气氛,在店内弥漫。
昭思语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指尖划过账本上一条看似普通的物流支出。付款方是“天雷”,收款方是一个新出现的名字——“恒速运输”。金额不大,但备注栏里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缩写符号,让她眼皮猛地一跳。
这个符号…她白天在那本旧账目里,关联到“精诚机电”和可疑油墨采购的流转记录里,见过类似的变体!
心脏骤然缩紧。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几乎是屏住呼吸,在那堆石龙扔过来的、更杂乱的历史凭证里飞快地翻找。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纸张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找到了!
几张几个月前、属于洪盛势力范围内某个小场子的报废单据,上面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缩写符号!而这些单据的业务往来对象,经手人签名处那个龙飞凤舞、刻意潦草的花体字,仔细辨认,隐约能看出一个“秦”字轮廓!
像是有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昭思语猛地靠向椅背,后背惊出一层细汗。
不是巧合!
“天雷”的资金流,哪怕只是细小的一支,竟然真的和那个隐藏在洪盛背后的“秦爷”有着蛛丝马迹的联系!是通过类似“精诚机电”那样的白手套?还是别的、更隐蔽的渠道?
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洪盛这头明面上的老虎倒了,但真正阴冷的毒蛇,似乎早已悄无声息地将触角渗透了进来,甚至连“天雷”内部,都可能…
就在这时——
“嘭!哐当——!”
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刺耳的撞击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哗啦落地的声响!
“我顶!”王启明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睡意全无,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咩事?!撞车啊?!(什么事?!撞车了啊?!)”
昭思语也吓得心脏骤停,手里的笔掉落在桌上。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外面街上一片混乱的光影和急促的刹车声。
二楼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墨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脸色沉静,但眼神锐利如刀。“阿明,睇实监控!(阿明,看紧监控!)”
王启明连滚带爬地扑到电脑前,手忙脚乱地切换画面。
昭思语心跳如鼓,也站起身想往外看。
“唔好出去!(不要出去!)”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止住了她的脚步。
外面传来吵嚷的人声,听起来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一辆失控的小货车撞上了路边停着的几辆车,其中一辆…似乎就是平时总停在街对面那辆银色面包车!
混乱中,几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是货车司机和帮忙的人影,在撞得变形的车辆间快速穿梭走动,大声争吵着责任,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就在某一瞬间,透过人影缝隙,昭思语似乎看到那个从银色面包车驾驶座下来的男人,手臂上露出一截青黑色的、图案复杂的纹身,那纹路的风格…
她呼吸一窒!那种风格,和她手腕上那朵彼岸花、和陈墨素描本上的线条,有种诡异的相似感,绝非普通纹身!
那不是意外!
她猛地看向陈墨。陈墨站在楼梯阴影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混乱,眼神冷得吓人,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王启明盯着监控屏幕,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墨哥!嗰部银色面包…系假牌!(墨哥!那辆银色面包…是假牌!)而且…撞佢嘅货车,司机唔见咗!(而且…撞它的货车,司机不见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吵嚷声忽然诡异地平息了不少。那几个“热心”的工装男人也不知所踪。只剩下被撞车辆的车主在骂骂咧咧,以及姗姗来迟的警笛声。
那辆被撞的银色面包车驾驶座车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手臂有纹身的男人,消失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试探?警告?还是仅仅为了合理地让那辆持续监视的面包车和它的司机“消失”,换上一批新的、更隐蔽的眼睛?
昭思语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陈墨缓缓走下楼梯,踱到门口,冷漠地看着警方开始拉警戒线、处理现场。他的目光扫过街对面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阴影蠕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收拾干净。”陈墨对闻声从后面工作间出来的一个学徒淡淡地说了一句,指的是门口被震落的一些装饰物碎片。
他转过身,目光掠过脸色发白的昭思语和惊魂未定的王启明,最后落在昭思语桌上那堆被翻得有些凌乱的账本上,眼神微微停留了一瞬。
“睇嚟,”陈墨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有人唔多满意我哋嘅新规矩。(看来,有人不太满意我们的新规矩。)”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们听。
“洪盛请食嘅饭,到底系未完。(洪盛请吃的饭,到底还没完。)”
说完,他不再看外面的事故现场,转身重新走上二楼。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冷。
王启明瘫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仲以为咩事…(吓死我…还以为什么事…)”
昭思语却久久无法回神。她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冰冷。她低头,看向账本上那个致命的缩写符号,又抬头看向门外那片狼藉的街道。
秦爷。
这个名字像一片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以一种更直接、更咄咄逼人的方式,笼罩了下来。
试探已经开始。而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那朵隐藏在皮肤下的彼岸花,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召唤,隐隐发烫。
夜色更深,窗外的警灯闪烁,将店内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每个人心中摇曳不安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