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绷紧的弓弦,又勉强滑过去两天。“天雷刺青”店内维持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那盒双皮奶带来的微妙涟漪似乎已被更深沉的暗流所吞没,表面之下,只有冰冷的器械运转声和键盘敲击声。
陈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里间工作室,门扉紧闭,不知在谋划些什么。石龙变得异常忙碌,频繁接打电话,压低声音交代着各种事情,脸色凝重,时常对着电脑屏幕上错综复杂的线路图皱眉——那是“洪盛”被切断的资金流后续,需要他派人去接收和稳固“战果”,同时防备反扑。杜十四则更加沉默,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胚,将所有躁动压抑成更深的冰冷,进行着近乎严苛的自我训练,对器械的保养擦拭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昭思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努力完成陈墨交代的日常工作,包括核对那份明天取货的清单。色料型号、针嘴规格、数量、供应商地址(位于隔了两条街的专业市场)……她核对得异常仔细,仿佛能用这些枯燥的数字构建起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然而,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像潮湿墙壁上的霉斑,悄无声息地蔓延。她每次靠近窗户都会心跳加速,每次独自去后面小仓库取东西都像经历一场冒险。那份源自“洪盛”的、写在墙上的血腥警告,如同噩梦般缠绕着她。
第三天上午,阳光刺眼。
石龙接到一个紧急电话,似乎是之前“接收”“洪盛”某处地盘时遇到了硬钉子的反抗,对方纠结了一帮老员工试图护厂。
“叼!班废柴唔见棺材唔流泪!”石龙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十四!同我过去一转!睇下边个咁够胆!”(操!那群废物不见棺材不落泪!十四!跟我走一趟!看看谁这么大胆!)
杜十四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工具,没有任何犹豫,站起身。这是他职责所在。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店门。引擎轰鸣声很快远去。
店内瞬间空荡了许多,只剩下里间隐约的机器声,以及王启明那边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
昭思语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玻璃门,手心微微出汗。一种莫名的、更加清晰的不安感攫住了她。仿佛随着石龙和杜十四的离开,店里某种无形的保护罩也被一并带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启明似乎遇到了某个技术难题,或者说,某个让他极度兴奋的技术挑战。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舞成了一片残影,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各种晦涩的术语:“…绕过这个校验…植入反向壳…完美!等等…这个加密模块有点意思…”
他完全沉浸在了代码的海洋里,眼镜片上反射着疯狂滚动的绿色字符,外界的一切,包括门口监控屏幕上偶尔闪过的人影,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他甚至忘了每隔半小时例行检查外围监控画面的规定。
致命的疏忽,往往发生在一瞬间。
昭思语努力专注于眼前的清单,却总是心神不宁。她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明天一早就要去取货,有些细节她还想再确认一下,而且…店里打印机的墨粉好像也不够了。
她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有些迟疑地走向里间工作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墨哥…我…我想去一趟市场,把明天取货的单据最后核对一下,顺便…买点打印墨粉,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内机器的嗡鸣声停顿了一下,传来陈墨平静无波的声音:“去。”
只有一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叮嘱或警告。
昭思语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推上了悬崖。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座位,拿起包包和那份文件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塞进了口袋——这是她与那个“正常”世界最后的、脆弱的联系。
她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代码世界里的王启明,最终还是没有打扰他。
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室外灼热的阳光和喧闹的市声瞬间将她包裹,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文件夹,像抱着一面脆弱的盾牌,快步朝着普君市场的方向走去。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分钟。
里间工作室的门轻轻打开。
陈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需要更换的零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店内,在昭思语空荡荡的座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看向王启明。
王启明依旧对着屏幕龇牙咧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陈墨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走到柜台边,开始更换零件,动作依旧稳定流畅,只是偶尔抬眼扫向门口的目光,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度。
而此刻,街对面一辆停靠许久的破旧面包车内,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对着耳麦低声道:
“大佬,目标一个人出咗街,往市场方向去了。”(老大,目标一个人上了街,往市场方向去了。)
耳麦里传来那个沙哑阴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残忍:
“好。通知阿鬼,可以收网了。”
“记住,手脚干净利落,唔好留低任何痕迹。”(记住,手脚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我要俾天雷嘅人知道,郁我洪盛,要付出乜野代价。”(我要让天雷的人知道,动我洪盛,要付出什么代价。)
致命的陷阱,已然张开黑口。
而猎物,正对此一无所知,怀抱着对日常琐事的最后一点坚持,一步步走向为她精心准备的黑暗深渊。
店内的王启明,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兴奋的欢呼:“搞掂!睇你今次死未!”(搞定!看你这回死不死!)
他成功攻破了一个复杂的防火墙,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沉浸在虚拟世界的胜利时,现实世界中,一场因他疏忽而可能导致的灾难,正在悄然发生。
陈墨换好了零件,缓缓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深邃的眼眸里,映照着流动的光影,无人能窥透其深处,是否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关于离群孤羊的考量。
疏忽已然酿成。
致命的齿轮,咔哒一声,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