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四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里的冰块,瞬间炸得整个茶餐厅里劈啪作响。
“…好似唔系'洪盛'嘅牌。”(…好像不是“洪盛”的车牌。)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锐利,精准地刺破“狼哥”那强装出来的凶狠面具。
“狼哥”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虽然极快地被更深的阴鸷掩盖,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已被石龙和杜十四牢牢捕捉。
“叼!”石龙反应极快,立刻扭头望向窗外那辆银色面包车,又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狼哥”,脸上横肉跳动,露出一个混合着暴怒和讥讽的狞笑,“呵!我讲点解咁够胆!原来系借咗虎皮嘅狐狸仔!边个唔要脸嘅,派你哋班蛋散过唻扮洪盛?讲!”(操!我说怎么这么大胆!原来是借了虎皮的狐狸崽!哪个不要脸的,派你们这群瘪三过来扮洪盛?说!)
他最后那个“讲”字如同炸雷,震得那几个围上来的打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游移不定地看向“狼哥”。
“狼哥”脸色铁青,被当面戳穿的羞恼和任务可能失败的恐惧交织,让他脖颈上那只滴血的狼头纹身都仿佛扭曲起来。他猛地一挥手,试图用更大的声势掩盖心虚:“唔好听佢哋喺度乱嗡!郁佢!”(别听他们在这里胡说八道!动他们!)
但这一下,气势已然弱了。那几个打手有些犹豫,进攻的步伐明显迟滞。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呜啦——呜啦——
刺耳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街道上沉闷的空气!
茶餐厅内所有人脸色骤变!
“差佬!”(警察!)不知谁惊惶地喊了一声。
“狼哥”那伙人顿时阵脚大乱,也顾不上石龙和杜十四了,惊慌失措地互相推搡着,像无头苍蝇般想找后门逃跑。茶餐厅老板吓得直接缩回了柜台底下。
石龙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杜十四的手臂,低吼一声:“行!”(走!)
两人趁乱迅速闪进厨房,推开一扇油腻的后门,窜进了后巷。身后传来警察冲进茶餐厅的呵斥声和那群打手的惊呼叫骂。
后巷狭窄潮湿,堆满了垃圾桶,弥漫着酸馊味。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迅疾,呼吸间带着肾上腺素飙升后的灼热感。
“叼那星!边个报嘅警?定系咁啱得咁桥?”(操他妈的!谁报的警?还是就这么巧?)石龙边跑边骂,语气惊疑不定。
杜十四沉默地跟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巷口。那辆银色面包车早已不见踪影。是它引来了警察?还是…另有人暗中插手?
他们快速绕到停车场,跳上车。石龙猛地发动引擎,车子低吼着冲出停车场,汇入车流,将那片混乱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一片死寂。石龙猛拍了一下方向盘,怒气未消:“顶你个肺!差少少就拆穿班冚家铲嘅嘢!”(操你妈的!差一点就拆穿那群王八蛋的把戏!)
杜十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静:“佢哋唔系洪盛。”(他们不是洪盛。)
“废话!”石龙没好气地吼了一句,“睇车牌同佢哋嗰副冇胆衰样就知啦!边个扑街咁鬼鼠?想嫁祸洪盛,定系想试我哋水?”(看车牌和他们那副没种的怂样就知道了!哪个家伙这么阴险?想嫁祸洪盛,还是想试探我们水深?)
杜十四没有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裤缝,那几张冰冷的钞票似乎还贴在腿上。墨哥的警告言犹在耳——“要识得拣”(要会选择)。今天,他选择了用观察和言语而非直接的暴力去破局,似乎…起了效果。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掌控感,悄然在他心底滋生。原来,力量不止是拳头,更是看穿迷雾的眼睛和精准刺向要害的言语。
石龙骂了一路,情绪才渐渐平复些。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沉默的杜十四,眼神复杂。这细路仔,关键时刻那份冷静和眼毒,确实…有点邪门。
车子驶回普澜路,还未停稳,石龙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冲进“天雷刺青”,嘴里嚷嚷着:“师父!今日撞鬼呀!”
店内,陈墨正在给一位客人纹身,机器嗡鸣。王启明从里间探出乱糟糟的脑袋。昭思语则像受惊的兔子般从单据里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
石龙不管不顾,噼里啪啦地将茶餐厅的冲突和那辆诡异的银色面包车倒豆子般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杜十四如何一眼看破对方车牌不对、并非真正“洪盛”人马。
陈墨手中的纹身机停了下来。他示意客人稍等,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石龙,落在随后进来的杜十四身上。
那目光沉静,却带着千钧重量,仔细地审视着杜十四,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
杜十四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半晌,陈墨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没有评价杜十四的表现,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知了。”
轻飘飘两个字,却像给这件事盖上了定论的印章。
他重新拿起纹身机,对客人说了声“不好意思”,继续工作,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石龙愣在原地,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有些悻悻然。
王启明却兴奋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杜十四说:“十四哥!犀利啊!一眼就睇穿佢哋!我喺度睇监控都觉得唔多对路!果然系流嘢!”(十四哥!厉害啊!一眼就看穿他们!我在这里看监控都觉得不太对劲!果然是冒牌货!)
昭思语远远听着,看着杜十四沉默却挺拔的侧影,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好像又不一样了。变得更冷,也更…厉害。这种变化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他现在似乎和她在“同一阵营”。
然而,这丝安全感很快就被更大的不安吞噬。
不是“洪盛”,那会是谁?谁在暗中窥伺,甚至不惜假冒“洪盛”来挑起事端?那辆神出鬼没的银色面包车,到底属于谁?
恐惧如同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来。
陈墨的平静,石龙的暴躁,王启明的兴奋,杜十四的沉默…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更暗的漩涡。
杜十四走到角落,拿起抹布,却久久没有动作。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茶餐厅里“狼哥”被戳穿时那一瞬间的慌乱,和银色面包车幽灵般消失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交错。
这不是结束。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藏在更深处、操纵着假冒“洪盛”势力的眼睛,此刻,或许正透过某块屏幕,冷冷地注视着“天雷”的一切。
茶餐厅那场未爆发的冲突,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敲门声。
而下一次,来的会是什么?
他攥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