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雷刺青”门一开,石龙便带着杜十四钻进了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引擎低吼一声,车子利箭般驶出普澜路,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直奔顺德乐从。
车内气氛凝重。石龙嘴里叼着烟,却没点燃,只是烦躁地用牙齿碾着过滤嘴,一双虎目扫视着窗外,眼神凶悍,仿佛随时准备扑食的猛兽。他臂上的盘蛇纹身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泛着青光。
杜十四沉默地坐在副驾,目光同样锐利地观察着沿途景物和车辆。他的心跳比平时略快,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跃跃欲试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参与“天雷”对外彰显力量的行动,意义非同一般。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积蓄的力量。
车子驶入乐从,沿途家具厂和展厅鳞次栉比。按照王启明提前发来的精准定位,他们很快找到了位于相对偏僻区域的“昌荣家私厂”。厂子规模不大不小,此时却显得异常冷清,门口歪歪扭扭停着几辆货车,却不见装卸工人,只有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缩在岗亭里,神色惶恐地向外张望。
石龙把车直接横在厂门口, 阻碍了大半通道,然后猛地推门下车。杜十四紧随其后。
一下车,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厂区内机器似乎停转了,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未散尽的油漆和恐慌混合的味道。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男人或靠或坐在厂区空地的集装箱上,嘴里叼着烟,眼神戏谑而凶狠地盯着厂办公室的方向。他们手臂、脖颈处露出的狰狞纹身,无声地宣告着身份——“洪盛”的人。
看到石龙和杜十四这两个明显不速之客,尤其是石龙那副标准的讨债恶煞模样,那几个“洪盛”的马仔立刻警觉起来,纷纷站直了身体,目光不善地聚焦过来。
石龙视若无睹,带着杜十四,大步流星径直走向厂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李老板,我哋都好有耐心嘎!但你班工人唔肯开工,我哋都好难做嘎!呢批货赶唔出,损失你赔得起咩?(…李老板,我们也是很有耐心的!但你的工人不肯开工,我们也很难做啊!这批货赶不出来,损失你赔得起吗?)”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威胁道。 “…但系你哋嘅价…真系低过成本价!我哋做落去等于倒贴啊!(…但是你们的价格…真的低于成本价!我们做下去等于是倒贴啊!)”是李志荣带着哭腔的辩解。
石龙直接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
砰!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打断了里面的争执。
屋内,李志荣脸色惨白地坐在办公桌后,对面是两个穿着花衬衫、满脸横肉的“洪盛”马仔,正拍着桌子叫嚣。
“叼!边个唔识死啊?!”(操!哪个不怕死的?!)一个马仔被吓了一跳,回头怒骂。
当他看清来人是石龙,以及石龙身后那个眼神冰冷、气息危险的少年时,骂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色微变。石龙在佛山道上的名号,多少是有点震慑力的。
石龙根本没看那两个小喽啰,凶悍的目光直接锁定李志荣:“李老板,墨哥叫我哋过唻睇睇,乜嘢阿猫阿狗喺度阻住你开工啊?”(李老板,墨哥叫我们过来看看,什么阿猫阿狗在这里妨碍你开工啊?)
李志荣如同看到了救星,几乎要哭出来:“龙哥!你…你终于来了!”
那两个“洪盛”的马仔互相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天雷”的人真的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地喊道:“石龙!呢度系‘洪盛’睇嘅场!唔关你‘天雷’事!知定就行快啲啦!”(石龙!这里是“洪盛”看的场!不关你“天雷”事!识趣就快点走!)
石龙嗤笑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洪盛’?丧狗条契弟呢?叫佢出唻同我讲!净系派你哋几只蛋散过唻,睇唔起我石龙啊?”(“洪盛”?丧狗那王八蛋呢?叫他出来跟我讲!就派你们几个小瘪三过来,看不起我石龙啊?)
他话音未落,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刚才叫嚣最凶的那个马仔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动作快如闪电,力量大得惊人!
那马仔吓得哇哇乱叫,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石龙铁钳般的手分毫。
“听住!(听着!)”石龙的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翻去同丧狗讲,李老板间厂,以后我‘天雷’罩嘎!你哋啲咩狗屁低价、拦车塞门嘅手段,即刻同我收皮!如果再俾我知你哋嘅人敢踩过界…(…回去跟丧狗说,李老板的工厂,以后由我“天雷”罩着!你们那些什么狗屁低价、拦车堵门的手段,马上给我收手!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的人敢越界…)”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外那些噤若寒蝉的“洪盛”马仔,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你哋点样走入乐从,就揾人点样抬你哋出去!听明未?!”(…我保证,你们怎么样走进乐从,就要人怎么样抬你们出去!听明白没有?!)
那马仔脸憋得通红,眼中充满恐惧,连连点头。
石龙像扔垃圾一样将他掼在地上,冷冷地扫了一眼另一个早已吓傻的马仔:“死远啲!(滚远点)”
那两个马仔连滚爬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办公室,对着外面的人喊了几句,那群“洪盛”的马仔顿时如蒙大赦,迅速作鸟兽散,跳上几辆面包车飞快驶离。
整个过程,杜十四一直沉默地站在石龙侧后方,像一道冰冷的影子。他没有说话,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摄像机一样,记录着石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威胁、以及对方每一个恐惧的反应。他看到了石龙如何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瓦解对方的阵势,如何精准地利用凶名和气势达到目的。
厂区很快恢复了寂静。
李志荣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要给石龙跪下:“多谢龙哥!多谢!多谢天雷!…”
“得啦!”石龙不耐烦地打断他,“以后醒目啲!有事先报我哋天雷!唔好等到人踩上门先识惊!开工啦!”(行啦!以后机灵点!有事先报我们天雷!不要等到人踩上门才知道怕!开工啦!)
他招呼了杜十四一声,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回去的路上,石龙心情大好,甚至跟着破录音机里的粤语老歌哼了起来。“睇到未?对付呢种欺软怕硬嘅蛋散,就要够恶!够狠!一吓就要吓窒佢!”(看到没?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瘪三,就要够凶!够狠!一下就要吓住他!)他得意地对杜十四传授着心得。
杜十四嗯了一声,目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中却在反复咀嚼刚才的一幕。石龙的方式有效,但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是了,缺少墨哥那种不动声色、却掌控一切的深度。
时至中午,石龙觉得肚子饿了,方向盘一打,将车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有人气的街边茶餐厅门口。“食个饭再返去!呢间嘅碟头饭几正!”(吃个饭再回去!这家的碟头饭很不错!)
两人走进嘈杂喧闹的茶餐厅,浓郁的食物香气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他们找了个靠里的卡座坐下。石龙大大咧咧地点了两个招牌煲仔饭和两杯冻柠茶。
饭菜很快上来,滋滋作响,香气诱人。石龙狼吞虎咽起来。杜十四也拿起筷子,他虽然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眼神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警惕,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饭吃到一半时,茶餐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股不同于食客的、带着戾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杜十四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缓缓抬起头。
只见门口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男人,个个面色不善,身材壮硕,将并不宽敞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为首的一个,正是早上在“昌荣家私”被石龙像扔垃圾一样掼在地上的那个马仔!他此刻脸上带着怨毒和得意的狞笑,指着石龙和杜十四的方向,对身边一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脖颈纹着滴血狼头的壮汉道:“狼哥!就系佢哋!天雷条友!”(狼哥!就是他们!天雷那家伙!)
被称为“狼哥”的壮汉,眼神阴鸷,肌肉虬结,一看就是能打善斗的狠角色。他目光扫过石龙,最后落在看起来更年轻清瘦的杜十四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茶餐厅里的其他食客察觉到气氛不对,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低头,不敢再看,有些甚至悄悄起身结账溜走。
老板在柜台后一脸焦急,却不敢上前。
石龙猛地放下筷子,骂了句“叼!真系冇收架喔!”(操!真是没完没了!)站起身,脸上横肉抖动,毫无惧色,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但对方人多,而且明显有备而来,缓缓围拢过来,封死了所有退路。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杜十四也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那些围过来的打手,而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为首的“狼哥”。他的身体微微下沉,重心稳如磐石,左右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蜷曲,调整着最佳的发力姿势,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一场恶斗,似乎已在所难免。
石龙啐了一口,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哒的声响,手臂上的盘蛇纹身因肌肉绷紧而愈发狰狞。他狞笑着看着“狼哥”:“点呀?丧狗自己冇胆唻,派你哩只茄呢啡过唻送死?”(怎么?丧狗自己没胆来,派你这个小喽啰过来送死?)
“狼哥”眼神一寒,显然被激怒了,刚要挥手让人动手——
“等等。”
一个平静得近乎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发声者——杜十四身上。
他上前一步,与石龙并肩而立,目光却越过“狼哥”,直接看向茶餐厅那扇油腻的玻璃窗窗外。
对面街边,那辆熟悉的银色面包车,不知何时再次幽灵般出现,静静地停在那里。
杜十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洞悉:
“你哋嘅车,睇起唻,(你门的车,看起来,)”他微微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狼哥”瞬间微变的脸色,
“…好似唔系‘洪盛’嘅牌。”(…好像不是“洪盛”的车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