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事通”辉仔那条模糊的指令,如同投入迷雾中的又一颗石子,其回响却难以捉摸。秦爷的意图被层层包裹,时而露出招募代理人的利爪,时而又显现出对资金流向的诡异兴趣,令人难以把握其真正的核心目标。这种飘忽不定、多线并进的压迫感,比刀疤杰直来直去的凶狠更加令人窒息。
杜十四站在二楼的窗前,俯瞰着楼下普澜路熙攘的人群。他的眉头紧锁,并非出于恐惧或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深沉的思虑。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过往那种依赖强悍武力破局的方式,在面对秦爷这种级别的对手时,显得愈发捉襟见肘。对方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而是不断从侧面、从暗处伸出触手,试探、骚扰、布局,让他空有一身力量却仿佛打在棉花上,难以着力。
这种无力感,反而激发了他内心深处一种更强烈的渴望——一种超越单纯暴力、能够真正与强大对手在更高层面进行博弈的渴望。
他转身,走下楼梯。陈墨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手中不是刻刀,而是一副泛黄的围棋棋盘,黑白子散落其上,构成一个看似凌乱却又隐含玄机的残局。他并未看杜十四,只是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
杜十四走到他对面,没有打扰,只是静立观看。他不懂围棋,但那凝滞的气氛和师父专注的神情,让他感受到一种无声的较量。
良久,陈墨终于将那颗黑子“啪”一声点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整个棋局的态势,似乎并未立刻改变,却又隐隐透出新的可能。
“睇出乜嘢?(看出什么?)”陈墨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杜十四。
杜十四如实回答:“睇唔明。(看不懂。)”
陈墨并未失望,反而淡淡一笑:“唔紧要。唔系要你识得捉棋,系要你识得呢种感觉。(没关系。不是要你懂棋,是要你懂这种感觉。)”他手指虚划棋盘,“武力,就好似呢啲棋咁,必要,但唔系全部。有时,一粒棋放喺边,几时放,比食咗对方几多只棋更重要。(武力,就好似这些棋子,必要,但不是全部。有时,一粒棋放在哪,什么时候放,比吃掉对方多少子更重要。)”
他拿起一颗白子,在指尖把玩:“秦爷而家,就喺度落紧呢种棋。唔同你硬碰,而系喺你周围布局,等你心急,等你出错,或者…等你忽略真正重要嘅地方。(秦爷现在,就在下这种棋。不和你硬碰,而是在你周围布势,等你心急,等你出错,或者…等你忽略真正重要的地方。)”
杜十四目光一凝:“真正重要嘅地方?(真正重要的地方?)”
“比如,”陈墨放下白子,目光变得深邃,“佢点解一边招人,一边又要查资金?招人系为咗做嘢,查资金,可能都系为咗做嘢,又可能系…为咗睇清你嘅底牌,或者,掩饰佢真正想做嘅嘢。(比如,他为什么一边招人,一边又要查资金?招人是为了做事,查资金,可能都是为了做事,也可能是…为了看清你的底牌,或者,掩饰他真正想做的事。)”
杜十四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一直将对方的行动分开来看,却从未想过,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举动,可能是一个更大图谋的不同组成部分,甚至可能是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我嘅注意力,俾佢分散咗。(我的注意力,被他分散了。)”杜十四沉声道,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系。”陈墨点头,“所以,你要学嘅,唔系点样更快咁打断每一只伸过嚟嘅手。而系要学,点样睇穿佢真正想打边到,然后,提前喺嗰度等佢。(所以,你要学的,不是怎么样更快地打断每一只伸过来的手。而是要学,怎么样看穿他真正想打哪里,然后,提前在那里等他。)”
这才是战略。不是被动的应对,而是主动的预判和布局。
“但点样睇穿?(但怎么样看穿?)”杜十四追问。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信息,同逻辑。”陈墨言简意赅,“所有零零散散嘅信息,唔好当佢系独立嘅事,而系当佢做拼图。阿雪发现嘅嘢、思语留意到嘅笔迹、启明截到嘅指令、石龙听到嘅谣言……甚至连对方掉低刀疤杰呢个行为本身,都系一块块拼图嚟?。(信息,同逻辑。将所有零碎的信息,不要当成独立的事件,而是当成拼图。林雪的发现,昭思语注意到的笔迹,王启明截获的指令,石龙听到的流言…甚至是对方放弃刀疤杰这个举动本身,都是一块块拼图。)”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呢度,而唔系净系用对手嘅力量,去将佢哋夹埋一齐。揾出共同点,揾出矛盾点,揾出最后可能指住嘅果个唯一嘅可能性。(用这里,而不是只用手上的力量,去将它们拼凑起来。找出共同点,找出矛盾点,找出最终可能指向的那个唯一的可能性。)”
杜十四陷入了沉思。他尝试着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神秘的招聘、对资金动向的打探、笔迹的关联、小团伙的观望…它们看似杂乱无章,但如果将它们都与“秦爷”这个中心点连接起来…
“佢好似…好关注钱。(他似乎…很关注钱。)”杜十四缓缓开口,捕捉到了一丝脉络,“请人做嘢要钱,打听资金流向都系为咗钱…甚至之前刀疤杰,都系为咗抢钱和洗钱。(招人做事要钱,打听资金流向也为了钱…甚至之前刀疤杰,也是为了抢钱和洗钱。)”
“嗯。”陈墨鼓励地点点头,“继续。”
“但佢唔似缺钱…”杜十四眉头皱得更紧,“佢手段咁犀利,背后肯定有金主撑佢。除非…(但他不像缺钱…他手段这么厉害,背后肯定有庞大资金支持。除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除非佢想做单好大嘅嘢,需要郁好大旧嘅资金,仲需要摸清佛山地下啲钱点走嘅底,嚟确保佢嘅计划万无一失,或者…揾一个最好嘅落刀点!(除非他想做一单很大的事,需要调动极其庞大的资金,甚至需要摸清佛山地下钱流的底细,来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或者…寻找一个最好的落刀点!)”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心惊。如果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争夺地盘,而是要进行一次巨大的、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金融操作呢?
陈墨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方向,有啲啱啦。但具体系乜,点样做,就要揾多几块拼图啦。(方向,可能对了。但具体是什么,怎么样做,就需要更多拼图。)”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要记住。睇穿之后,点样落棋,更加重要。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而且,要记住。看穿之后,怎么样落子,更重要。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王启明一声压抑的低呼:“师父!十四哥!有发现!”
杜十四与陈墨对视一眼,立刻下楼。
王启明指着屏幕,脸色兴奋又紧张:“我按师父之前提醒嘅谂法,将‘招聘’、‘资金调查’同‘笔迹’几个关键词交叉比对,再关联咗近期所有异常嘅、小额嘅、好难追踪源头嘅资金流入记录…发现咗一个好奇怪嘅现象!(我根据师父之前提醒的思路,将‘招聘’、‘资金调查’同‘笔迹’几个关键词交叉比对,再关联了近期所有异常的、小额的、难以追踪源头的资金流入记录…发现了一个好奇怪的现象!)”
“讲。(说。)”杜十四沉声道。
“有几笔睇落无关系嘅、由唔同离岸账户汇入嘅细数,最尾都流向咗本地几间…睇落完全唔相干嘅慈善基金会同文化社团!(有几笔看似无关的、从不同离岸账户汇入的小额资金,最终都流向了本地几家…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慈善基金会和文化社团!)”
慈善基金会?文化社团?这和他们之前追踪的黑钱流向截然不同!
“而且,”王启明咽了口唾沫,“其中一间文化社团嘅年度报告签名…同昭小姐发现嘅果个笔迹,相似度超90%!(而且,其中一家文化社团的年度报告签名…同昭小姐发现的那个笔迹,相似度超过90%!)”
秦爷的人,在用黑钱给慈善和文化社团捐款?! 这太反常了!绝对不是为了做慈善!
杜十四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想起了陈墨刚才的话——“掩饰他真正想做的事”!
这些看似高尚的捐款,会不会就是那颗用来掩盖真实意图的“棋子”?真正的杀招,隐藏在这些光彩的幌子之下?
“查!”杜十四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锐利,“彻底啲查清楚呢几间基金会同社团!佢哋嘅背景、人员、所有项目资金去向!一毫子都唔好放过!(彻底清查这几家基金会同社团!它们的背景、人员、所有项目资金去向!一毛钱都不要放过!)”
他开始学着,如何落下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