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发现的招聘信息,如同一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潭水,在“天雷刺青”内部激起了高度警惕。然而,这波澜并未仅仅局限于店内。佛山的地下世界,就像一个对气压变化极其敏感的古老生态系统,任何一丝微弱的风向转变,都能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测的连锁反应。
海三饭店茶局上,杜十四那番冰冷强硬的警告所产生的威慑力仍在,但另一种更加微妙、更加暧昧的情绪,也开始在某些角落滋生、蔓延。那是一种观望,一种权衡,一种在两大无形巨兽可能对撞前的本能踌躇。
这几天,石龙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不同。他依旧每天需要去各个已归顺或表示臣服的场子收取“管理费”(如今已更加规范化),但一些场子老板的态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以前,这些人见到他,大多是敬畏中带着几分讨好,交钱利索,言语恭敬。但现在,某些人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探究,一种迟疑,甚至是一丝极难察觉的…待价而沽的闪烁。
在城南一家台球厅,老板一边数着钱,一边状似无意地打听:“龙哥,最近…系唔系有d新嘅大老板过咗佛山睇机会啊?听讲好似几大手笔喔。(龙哥,最近…是不是有些新的大老板来了佛山看机会啊?听说好像挺大手笔哦。)”
石龙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点啊?呢度水浅,养唔起大龙?想跳槽啊?(怎么?这里水浅,养不起大龙?想跳槽啊?)”
那老板立刻讪笑:“唔系唔系!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喈!(不是不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
在城西一个货运站,负责人在交接时,递烟的动作慢了几拍,陪着笑脸问:“石龙哥,十四哥最近忙唔忙啊?睇佢好似好少出嚟行喔。(石龙哥,十四哥最近忙不忙啊?看他好像很少出来走喔。)”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天雷”核心人物的动向和注意力是否被分散。
甚至是一些原本安分守己、按时交数的小团伙之间,也开始流传起一些模糊的耳语。
“有无收到风?好似有南洋嘅大水喉想喺佛山插支旗,开价好阔绰!(听说了吗?好像有南洋的大老板想在佛山插支旗,开价好阔绰!)” “唔好乱讲嘢!而家系十四哥睇场!(不要乱说话!现在是十四哥看场!)” “啧,睇场又点?边个会同钱过唔去啊?而且人哋玩嘅系正经生意,好似好安全喔。(啧,看场又怎样?谁会跟钱过不去啊?而且人家玩的是正经生意,好像好安全哦。)” “你知唔知人哋底细啊?咁着数?(你知不知道人家底细啊?这么容易占便宜?)” “睇定啲先咯,又唔使急。(看清楚点咯,又不用急。)”
这些流言蜚语像潮湿处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生,虽然还未形成气候,却足以让原本稳定的局面变得微妙起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开始笼罩在那些依赖“天雷”秩序、却又心怀鬼胎或单纯寻求更好出路的人心头。
石龙带着这些细微的发现和满腹的烦躁回到店里,正好碰上王启明对着电脑屏幕骂骂咧咧。
“叼!又一条!呢个系第三个啦!(操!又一条!这是第三个了!)”王启明气得抓头发,“睇落履历光鲜,仲系乜鬼海归硕士,居然静鸡鸡去接触嗰啲招聘!为咗钱真系乜都做得出!(看着履历光鲜,还是什么海归硕士,居然暗地里去接触那些招聘!为了钱真的什么都做得出!)”
他根据林雪提供的特征设置的监控陷阱,已经捕捉到了几条“上钩”的鱼儿。这些人来自不同的行业,表面背景干净,甚至堪称优秀,却都抵挡不住高薪和“快速上升通道”的诱惑,试图去触碰那些隐藏在暗网深处的招聘链接。
昭思语在一旁听着,心情复杂。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经过处理、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英模样的简历照片,很难将他们与“秦爷的代理人”联系起来。金钱和欲望,竟能如此轻易地侵蚀一个人。
杜十四听完石龙和王启明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目光深邃。
“佢哋系到等。(他们在等。)”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等乜嘢?(等什么?)”石龙不解。
“等我哋乱。”杜十四转过身,眼神冷冽,“或者等秦爷嘅下一步。而家嘅佛山,就好似一个赌台。我哋坐庄,秦爷喺对面落注。台下嗰班,就系赌客。佢哋而家唔敢落注,就喺度等,睇下边一边先露出破绽,或者边一边嘅筹码多啲。(等我们乱。或者等秦爷的下一步。现在的佛山,就像一个赌台。我们坐庄,秦爷在对面下注。台下那群,就是赌客。他们现在不敢下注,就在那儿等,看看哪一边先露出破绽,或者哪一边的筹码更多。)”
他看得很透。表面的动荡和流言只是表象,核心是信心和实力的博弈。
“唔通就由得佢哋咁观望落去?等秦爷真系招到人,麻烦就大了!(难道就由得他们这么观望下去?等秦爷真的招到人,麻烦就大了!)”石龙焦躁地说。
“急有用咩?(急有用吗?)”杜十四反问,语气依旧冷静,“你越急,佢哋越觉得你心虚。秦爷就想睇到我哋自乱阵脚。(你越急,他们越觉得你心虚。秦爷就想看到我们自乱阵脚。)”
他走到昭思语的工作台前,手指点了点桌面:“你哋嘅工作,就系我哋最大嘅筹码。挖出更多佢哋嘅痕迹,斩断佢哋伸过嚟嘅手。只要我哋稳得住,睇起嚟无懈可击,台下嗰班赌客,就唔敢轻易落注去对面。(你们的工作,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挖出更多他们的痕迹,斩断他们伸过来的手。只要我们稳得住,看起来无懈可击,台下那群赌客,就不敢轻易下注去对面。)”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王启明和昭思语:“做好自己嘅嘢。其他嘅,唔使理。(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理。)”
这是一种强大的定力,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和对局势的清晰判断。
然而,就在杜十四试图稳定军心之时,王启明那边又有了新的发现。他成功截获到了一段经过层层加密的、极其短暂的通讯碎片,经过艰难破解后,发现其内容并非招聘信息,而更像是一条指令。
指令的目标,似乎指向了佛山本地一个以消息灵通、擅长倒卖各类“情报”着称的灰色人物——“百事通”辉仔。指令内容模糊,只提到了“留意近期佛山所有异常资金流动,尤其是与境外关联的、试图洗白的部分”,并要求将报告发送至一个一次性的加密邮箱。
这条指令,与之前昭思语发现的笔迹线索、以及林雪监控到的招聘信息,风格迥异,却都隐隐指向了“财务”和“资金”这个核心!
秦爷到底想干什么?一边招募新人,一边又在打探资金流动的消息?他是在寻找新的洗钱渠道?还是在评估“天雷”的经济实力?或者…是在为某个更大的金融动作做准备?
暗流之下,似乎还涌动着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漩涡。
杜十四看着王启明破译出的那条指令,眉头紧紧锁起。
观望仍在继续,但水下的较量,已经悄然升级。对方出的牌,一张比一张更刁钻,更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