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刺青”内的时间,仿佛被浸泡在粘稠的沥青里,每一秒的流逝都沉重而缓慢,带着令人窒息的焦灼。地面上,玻璃和器械的碎片依旧狼藉满地,如同众人此刻被撕裂碾碎的心情,无人有心、也无人有力去收拾。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灰尘和一种冰冷的恐惧味道。
杜十四如同一尊被冻结在暴怒瞬间的雕像,僵直地站在那里,手中死死攥着那部廉价的备用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青白,仿佛那不是一部通讯工具,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连接着昭思语渺茫生机的救命稻草。他周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戾气息并未真正消散,只是被一种更可怕的、冰冷的死寂强行覆盖、压抑,仿佛一座内部岩浆疯狂奔涌却强行压制着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将周围的一切连同他自己都彻底毁灭。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地面的一处碎片上,但实际上,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感官神经都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死死地绷紧着,全部投注在耳畔那片寂静的、令人疯狂的电话听筒上,等待着那头传来决定命运的回音。
石龙焦躁得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巨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掌心全是湿冷的汗。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在原地来回踱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似乎让地板微微震动。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王启明面前那块不断闪烁跳跃着代码和数据流的电脑屏幕,仿佛想用目光将那冰冷的屏幕烧穿,直接看到真相。
王启明则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微微颤抖,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以近乎抽搐的速度疯狂敲击,配合着远端那位看不见的“女王”林雪,试图以最高权限强行接入交通部门的全市天眼监控网络。汗水不断从他额角和鬓边渗出、滑落,滴落在键盘上,他也浑然不觉,全部的精力都凝聚在屏幕之上,试图从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捕捞起那一丝微弱的信号。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凌迟般的煎熬。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嘶嘶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杜十四手中的电话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不是铃声,而是接通后极轻微的电流声变化。
“点样?(怎么样?)”杜十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轮摩擦,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紧绷。
电话那头,传来了林雪的声音。她的语调依旧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非人的冷静,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不少,每一个字都清晰而迅速,如同精密仪器打印出的报告:“根据时间点和目击描述,锁定了三辆符合特征的银色面包车。其中一辆,车牌粤Yx**7,与描述高度吻合。它在你接到电话前两分钟,由岭南大道北段右转驶入季华路,随后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左转,拐入监控相对较少的雾岗路,加速行驶约一点五公里后,强行冲卡上了佛开高速,方向是——南海。”
“南海?”杜十四的瞳孔猛地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这个方向与他之前任何预估都不同!
“嗯。”林雪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继续快速陈述,“高速路上的高清摄像头捕捉到它从罗村出口下了高速。但是——”她的语气在这里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带来一种不祥的预兆,“罗村出口附近的村镇道路监控网络覆盖存在大量盲区,而且,从对方选择的路线来看,他们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明显在刻意规避主要干道的摄像头。我们最后捕捉到它的清晰正面影像,是在罗村大道北与兴业路交叉的一个老旧路口监控里,之后……它就像是蒸发了一样,从主干道的监控画面里彻底消失了。”
“消失?”杜十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往无底深渊沉去!“点解会消失?!(为什么会消失?!)”
“意思系,”林雪的声音透出一种技术层面的冷静分析,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它之后极大可能转入了没有覆盖公共监控的村道、废弃厂区内部道路、或者某些被私人封锁的区域。南海罗村以西、以北有大片这样的地方,地形复杂,旧厂房、仓库、零散村落交错,如同迷宫。我已经根据它最后消失的位置和可能的速度方向,圈定了一个大概的搜索范围,主要集中在罗村出口以西约三公里,以北两公里的一片区域内,涉及好几个自然村和两个已经半废弃的工业区。”
她报出了几个具体的村镇名字和工业区编号,范围虽然缩小了,但对于急切需要精确位置而言,依旧广阔得令人绝望。
“面部识别呢?车上的人!”杜十四不死心地追问,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第一时间就尝试了最高权限的交叉比对。”林雪的答案冰冷而残酷,击碎了最后幻想,“对方停车掳人嘅位置,拣位拣得好有心机,啱啱喺银行门口监控镜头嘅死角位。郁手果两个人,全程都戴住鸭嘴帽同黑口罩,低头弯腰,冇露过任何清晰嘅样。车上负责接应同开车嘅人,亦都冇摇低车窗。动作干净企理,计划周详,好专业。(对方停车掳人的位置经过精心选择,正好处于银行门口监控探头的死角边缘。动手的两人全程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低头弯腰,没有任何清晰的面部特征暴露。车上负责接应和开车的人也没有摇下车窗。动作干净利落,计划周密,非常专业。)”她的语气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十四,对方今次唔系普通嘅烂仔,系有备而嚟嘅专业团队,仲有佢哋对我哋本地嘅监控布局同避开嘅手法熟到极。(十四,对方这次不是普通的混混,是有备而来的专业团队,而且对我们本地的监控布局和规避手段极其熟悉。)”
最后一丝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虽然搜索范围从整个佛山缩小到了南海罗村的一片特定区域,但具体的位置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模糊不清!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拖延,都意味着昭思语所处的危险呈几何级数增长!他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的恐惧、无助,以及可能正在遭受的……
杜十四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吸入肺叶,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冰冷的绝望。他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继续查!”他再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脆弱和痛苦都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决心所取代,仿佛燃烧着幽冷的火焰,“动用所有可以郁嘅资源!我要更精确嘅位置!返转地底!拆咗罗村都要揾到佢!(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我要更精确的位置!挖地三尺!拆了罗村也要找出她!)”
“明啦。我会即刻试下入侵嗰片区域可能有嘅私人安防系统、铺头监控,甚至连行车记录仪数据都唔放过。同时会调动所有外围数据源做交叉分析,模拟下架车最有可能嘅最终目的地。(明白。我会立刻尝试渗透那片区域可能存在的私人安防系统、商店监控、甚至行车记录仪数据。同时调动所有外围数据源进行交叉分析,模拟车辆最可能的最终目的地。)”林雪给出了她的承诺,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随即通讯暂时中断。
杜十四放下手机,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满脸焦急、汗如雨下的石龙和王启明,最后定格在一直沉默伫立、仿佛深渊般的陈墨脸上。
“南海罗村。西片旧区。”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如同噩梦中地名般的坐标。
狩猎的范围已被大致划定,但珍贵的猎物依旧被浓雾重重包裹。
而濒临疯狂的猎人,手中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几乎要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