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佛山奥园公园附近的高档小区却灯火通明,与“昌荣”那边的死寂狼藉形成鲜明对比。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精心修剪的绿化带,树影婆娑。遛狗的老人、散步的情侣、刚下班的白领……小区门口弥漫着一种安逸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烟火气。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几辆悄然驶入、无声停靠在阴影处的黑色轿车打破。
石龙推开车门,率先下车。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工装背心,而是套了件宽松的黑色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了部分盘蛇纹身,但那股子混不吝的凶悍气息却难以完全掩盖。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像打量猎物一样扫视着小区门口。
杜十四跟在他身后下车。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双手插在兜里,看似随意地站着,但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一种内敛的、如同淬火后冷钢般的锐利感。经历过白天的失控与冰水浇头般的清醒,他此刻的情绪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等待执行的专注。
另外两辆车上也下来四五条汉子,都是石龙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沉默精悍,分散开站定,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压迫性的包围圈,将小区门口这片区域悄然控制起来。他们没有亮出任何器械,但那种久经街斗的煞气,却让周围原本安逸的空气瞬间凝滞。
散步的人们下意识地绕开这片区域,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保安亭里的保安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犹豫着不敢出来。
“睇实出入口。”石龙对耳麦低语了一句,然后歪头看向杜十四,咧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准备好未?睇好戏啦。”(看好出入口。准备好没?看好戏了。)
杜十四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小区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风似乎也带上了紧张的节奏。
终于,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喝得有点微醺的男人,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摇摇晃晃地从小区里走了出来。正是昨晚带队砸厂的那个“洪盛”小头目,丧狗的马仔之一,名叫火屎。他显然刚在情妇这里快活完,脸上还带着得意的淫笑,手不规矩地在女人身上乱摸。
“嚟料(来了)。”石龙吐出嘴里的烟蒂,用脚碾灭。
就在火屎搂着女人,志得意满地刚要踏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刻,石龙和杜十四如同幽灵般,一左一右,无声地堵在了他的面前。
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火屎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醉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认出了石龙,更感受到了旁边那个帽檐遮脸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比石龙更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你…你哋…(你…你们…)”他声音发干,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退路已经被另外两个沉默的汉子堵死。他怀里的女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火屎哥,咁好兴致?”石龙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零星几个还没走远的住户听得清清楚楚,“晚黑有节目啊?”(火屎哥,这么好兴致?晚上有节目啊?)
“石…石龙!你想点?!(你想怎么样)”火屎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挣脱,却被杜十四看似随意搭在他肩上的一只手按得动弹不得!那手指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捏得他骨头生疼!
“无想点啊。”石龙笑得更加“和善”,甚至伸手帮火屎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动作却带着羞辱的意味,“就系我哋有位朋友,李老板,佢间厂呢,琴晚唔知俾边个死仆街派人搞到乱七八糟,损失好惨重喔。”(不想干嘛。就是我们有位朋友,李老板,他的厂呢,昨晚不知道被哪个死王八蛋派人搞得乱七八糟,损失很惨重啊。)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都听得清:“我哋念住,火屎哥你喺呢头睇开,人面广,可能知系边个做嘎?或者,可以帮手主持下公道咯?”(我们想着,火屎哥你在这边看着场子,人面广,可能知道是谁做的?或者,可以帮忙主持下公道?)
字字句句,礼貌周到,却像一个个耳光,狠狠扇在火屎脸上!尤其是当着他情妇和这么多街坊的面!
火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可能听不懂?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把他做的脏事当众抖出来,还要逼他“主持公道”?!
“我…我点知!唔好喺度乱讲!(我…我怎么知道!不要在这乱说)”他挣扎着想要否认。
但杜十四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跪下去,到嘴边的狠话也变成了痛苦的闷哼。
“唔知啊?”石龙故作惊讶,随即叹了口气,“咁就难办啦。李老板喊到?猪咁,话冇咗间厂就要跳楼。我哋天雷呢,最睇唔过眼啲欺善怕恶、专虾老实人嘅扑街仔。”(不知道啊?那就难办了。李老板哭得死去活来,说没了厂子就要跳楼。我们天雷呢,最看不惯那些欺善怕恶、专门欺负老实人的混蛋。)
他每说一句,火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周围住户的目光就更加异样一分。指指点点的低语声开始响起。
“睇嚟,火屎哥都帮唔到手架啦。”石龙惋惜地摇摇头,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无比,“咁唔知,如果‘洪爷’知道,佢手下有人唔守规矩,专做埋啲冇屎眼嘅事,搞到天怒人怨,连累社团个朵,会点样呢?”(看来,火屎哥也帮不上忙了。那不知道,如果‘洪爷’知道,他手下有人不守规矩,专干些没屁眼的事,搞到天怒人怨,连累社团名声,会怎么样呢?)
“洪爷”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得火屎浑身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比谁都清楚,丧狗哥或许能容忍手下胡作非为,但若是事情闹大,丢了社团的脸面,尤其是惹怒了像“天雷”这样难缠的对手,洪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弃车保帅!到时候,他的下场会比死还难看!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或者,”石龙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像毒蛇吐信,“等经侦嘅人,顺住‘昌荣’条线,查下最近边个账户多咗笔来历不明嘅‘奖金’…唔知火屎哥到时,仲有冇命喺度叹世界呢?”(或者,等经侦的人,顺着‘昌荣’这条线,查查最近哪个账户多了笔不明来历的‘奖金’…不知道火屎哥到时,还有没有命在这里享受呢?)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不仅点破他收钱办事,更直接威胁要把他交给警察!社团或许能保打架,但绝对保不了证据确凿的经济犯罪!
火屎彻底崩溃了。双腿一软,要不是杜十四还拎着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龙…龙哥…十四哥…我…我知错啦…”他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赔!我赔钱!我同李老板道歉!点样都得!求下你哋…唔好搞大佢…”(龙…龙哥…十四哥…我…我知道错了…我赔!我赔钱!我跟李老板道歉!怎么样都行!求求你们…不要搞大它…)
“哦?肯认错啦?”石龙挑眉,仿佛很意外,“早啲咁讲米几好?”(肯认错啦?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他使了个眼色。
杜十四松开了手。
火屎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对着石龙和杜十四的方向就磕头作揖,哭喊着保证马上赔偿,公开道歉。
他那个情妇早已吓傻在一旁,脸色惨白。
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窃窃私语,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火屎这般狼狈模样,眼神复杂,有惊惧,也有隐秘的快意。
石龙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火屎,如同看着一条死狗。
“听日,我要睇到钱入数,同埋李厂长收到你嘅‘诚意’。”(明天,我要看到钱到账,还有李厂长收到你的‘诚意’。)
“如果唔系(否则),”他冷笑一声,“后果自负。”
说完,不再多看火屎一眼,挥手带着人转身就走。
杜十四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彻底失去尊严的男人,帽檐下的眼神冰冷无波,没有丝毫怜悯。他转身,跟上石龙的脚步,融入夜色。
一场没有动一刀一枪,却比任何血腥斗殴都更摧垮人心的“教训”,就此落幕。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离,留下小区门口一地狼藉的尊严和无数震惊的窃语。
回到车上,石龙畅快地大笑起来:“爽!真系好鸠爽!睇到条粉肠个衰样未?哈哈哈!”(爽!真他妈的爽!看到那混蛋的衰样没?哈哈哈!)
杜十四靠在椅背上,摘下帽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胸腔里那股暴戾的冲动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种形式的“暴力”——精准、冷酷、直击要害、利用规则和人性弱点将对手彻底摧毁于无形的力量。
这比单纯的挥拳,更高效,也更…可怕。
陈墨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用脑,永远比用力,更痛。”
他缓缓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触感。
而他们身后,那辆如同幽灵般的银色面包车,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远远地缀着。
车内,长焦镜头缓缓收起。
“大佬,佢哋冇动手,但系…火屎好似彻底废咗。”(老大,他们没动手,但是…火屎好像彻底废了。) “…睇到了。陈墨呢招,真系毒。”(…看到了。陈墨这招,真毒。) “而家点算?”(现在怎么办?) “…继续跟。佢哋嘅戏,未完。”(…继续跟。他们的戏,没完。)
真正的风暴,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