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那句“执间休息室出唻”(收拾一间休息室出来)像一道冰冷的指令,敲定了昭思语暂时的归宿,也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让石龙压抑的怒火炸开了锅。
杜十四刚应了声“系,墨哥”,还没来得及转身,石龙已经猛地一步踏前,几乎要冲到陈墨面前,脸上横肉因激动而抖动,手臂上那青黑色的盘蛇纹身也仿佛随之怒张,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暴躁和难以置信:
“师父!你认真嘎?!留低呢个麻烦精?!”(师父!你认真的?!留下这个麻烦精?!)
他粗壮的手指隔空狠狠点了点休息室的方向,仿佛那里已经沾染了瘟疫:“佢乜嘢底细我哋都唔知!就凭佢几句话?如果系差人嘅针点算?如果系‘和利’或者‘洪盛’嘅饵又点算?!”(她什么底细我们都不知道!就凭她几句话?如果是警察的线人怎么办?如果是“和利”或者“洪盛”的诱饵又怎么办?!)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掠过激动不已的石龙,最后落在杜十四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杜十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向店铺深处的休息室区域,不敢再听下去,但耳朵却无法屏蔽身后压抑的争执。
石龙见陈墨不理他,更加焦躁,声音不由得又提高了几分:“仲有!师父!你唔觉得太巧合咩?我哋下昼先搞完‘迅达’班蛋散,佢夜晚就畀人追杀?仲要咁啱打到唻呢度?边有咁桥嘅事!”(还有!师父!你不觉得太巧合吗?我们下午刚搞完“迅达”那群混蛋,她晚上就被人追杀?还要这么巧打到来这里?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墨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核心:“唔系巧合。(不是巧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休息室里那个惊魂未定的女人。
“系你哋日头喺仓库,手脚唔干净。”(是你们白天在仓库,手脚不干净。)
石龙猛地一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掺杂进一丝被说中的心虚:“我…!”
“唔系你。”陈墨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权威,“系‘和利’嗰几个废柴。佢哋冇能力搵我哋报复,就揾返个目击者出气,想灭口。点知班友蠢到连人都认错,搞出大头佛,反而暴露咗同我哋有过节。”(不是你。是“和利”那几个废物。他们没能力找我们报复,就找那个目击者出气,想灭口。谁知那帮家伙蠢到连人都认错,搞出大麻烦,反而暴露了和我们有过节。)
他的分析冷静得残酷,将一场充满恐惧和偶然的追杀,还原成了底层黑帮愚蠢且失败的泄愤行动。
“而家,”陈墨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石龙脸上,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冷意,“唔系佢将麻烦带唻呢度。”(现在,不是她把麻烦带来这里。)
“系你哋嘅手尾,将麻烦,引咗去佢身上。”(是你们的手尾,将麻烦,引到了她身上。)
“佢今日畀人掳走或者做低,听日差佬就会顺住条线摸上门。你觉得,到时会点?”(她今天被人抓走或者干掉,明天警察就会顺着线摸上门。你觉得,到时候会怎样?)
石龙被这一连串冷静到极点的质问钉在了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光想着提防这个女人,却完全没料到墨哥看得如此之深,直接将根源挖了出来,并且后果如此严重。如果真因为“和利”那几个废柴的愚蠢,导致警察盯上“天雷”… 他想都不敢想。
那股嚣张的气焰瞬间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懊恼和更大的烦躁。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低声咒骂:“…叼那星!‘和利’班扑街…”(…操他妈的!“和利”那群混蛋…)
陈墨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工作台,拿起一块软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是送客的姿态。
“件事因我哋而起,就要由我哋手结束。”(事情因我们而起,就要由我们手结束。)他背对着石龙,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保住佢,就系保住我哋自己。”(保住她,就是保住我们自己。)
“唔好再有下次。”(不要再有下次。)
最后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砸在石龙心上。他知道,这指的是他处理“迅达”和“和利”事情时留下的隐患。
石龙脸色青白交错,站在原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知了,师父。”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的戾气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大步走向店门口,似乎需要外面的冷风和雨水来浇灭心中的憋闷。玻璃门被他推开又重重合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店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杜十四站在休息室门口,手里还拿着刚找出来的干净床单和枕头,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心也随着陈墨冷静的分析而起伏不定。
原来是这样… 不是那个女人带来了麻烦,而是石龙哥(或者说“和利”的蠢货)把麻烦引到了她身上。墨哥留下她,不是为了发善心,而是为了…清理手尾,自我保护。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复杂。一方面,他理解了墨哥的决定,那冰冷逻辑下的绝对理性让他感到一种可怕的敬畏。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个女人像一件物品,被不同的力量推来搡去,而她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些力量的博弈中,似乎无足轻重。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休息室的门。
这只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以前可能是个储物间,后来简单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和一把椅子。没有窗户,空气有些沉闷。昭思语正蜷缩在床沿,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依旧是褪不去的惊恐和警惕,像一只受困的小兽。
当她看到进来的是杜十四,而不是石龙或陈墨时,紧绷的身体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丝丝,但眼神里的不安依旧浓重。
杜十四沉默着,走过去,将干净的床单和枕头放在床上。他动作有些笨拙,毕竟他才是那个刚被“收留”不久的人,现在却要他来安置另一个“被收留”者。
“呢度…今晚你瞓呢度。”(这里…今晚你睡这里。)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不敢看她的眼睛。
昭思语看着那粗糙但干净的床单,又看看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多谢。”
杜十四没再说话,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那个充满恐惧和不确定性的小空间。
他回到前厅,看到陈墨已经坐回了工作台前,手里拿着那本描绘着彼岸花的素描本,手指轻轻拂过那个“Lin”的签名,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一个人去留、剖析了一场危机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店外,雨又开始下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屋顶和门窗。
杜十四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陈墨沉静的侧影,又听听休息室方向再无动静的死寂。
祸水东引。 墨哥用最冷静的方式,接住了这盆被引来的祸水。
但接下来呢? “和利”的蠢货会善罢甘休吗? 警察那边,真的能完全撇清吗? 而这个叫昭思语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天雷刺青”的平静表面下,暗流愈发汹涌。而杜十四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这股暗流,卷向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