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只有顾长生能看见的湛蓝色光幕，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悬浮在他意识的角落。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刷新，只是固执地、沉默地亮着。最顶端的一行朱红色大字，像是用鲜血写就的判决书，每一个笔画都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
【主线任务：救世。】
【任务描述：阻止最终宿主‘凰曦夜’走向灭世结局，净化此界‘原罪业力’，或在世界彻底崩毁前，终结业力之源。】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神魂俱灭，永堕虚无。】
终结业力之源……
顾长生抱着怀中刚刚沉沉睡去的凰曦夜，这五个字，像五根淬毒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他知道系统那不带任何感情的逻辑意味着什么。“源头”就是她，终结源头，就是杀了她。
这便是这个世界所谓的“正确”吗？为了拯救大多数人，就必须牺牲掉那个承受了最多痛苦的人？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她睡得很不安稳，哪怕在梦中，眉头也依旧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不时地颤抖，仿佛正被无穷无尽的噩梦追逐。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酷刑，此刻的她，褪去了女帝的威严，只剩下一个被宿命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脆弱的灵魂。
她身上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但她却下意识地、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幼兽，拼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全然信赖的动作，让顾长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塌陷下去。
救世？
去他妈的救世！
如果拯救这个世界的代价，是亲手扼杀掉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那他宁可抱着这团温暖，看着整个世界在他们身后烧成一片冰冷的灰烬。
他的内心在咆哮，可他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一些。他的视线扫过寝宫内的一片狼藉——那根断裂的廊柱，地板上他自己咳出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爱意与职责，从未如此尖锐地对立过。
他深知，硬碰硬地去对抗她体内的那头怪物是愚蠢的。那份源自太古的饥饿与诅咒，不是靠道理和蛮力就能化解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和那片无尽的寒冰之间，为她建起一道足够坚固的防线。
一道用温柔和爱意砌成的墙。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地，从凰曦夜的颈下抽出，探入自己怀中。
指尖触及到一个微小而坚硬的物体。
他将其缓缓取出，摊在掌心。
那是一朵花。
一朵早已被风干，却依旧保持着盛放姿态的蓝色小花。它的花瓣边缘，带着一圈天然的、细碎的金边，在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下，反射着梦幻般的光泽。
这是他穿越前，在一个旅游景点的纪念品商店里随手买下的。某种特殊工艺处理过的永生花，据说到世界末日都不会凋零。他当时只当是个噱头，买来随手塞进了衣服的内袋，却没想到，竟跟着他一同来到了这个世界。
它不是灵草，不含半点玄气，在这个充满着神通道法的世界里，它脆弱得宛如一个笑话。
可此刻，在顾长生的眼中，它却是这间死寂压抑的寝宫里，唯一的、不属于这个绝望世界的东西。
它没有背负“原罪”，它的色彩，是纯粹的，它的绽放，是自由的。
顾长生看着掌心的花，又看了看怀中沉睡的凰曦夜，一个念头，在他心中不可抑制地生根、发芽。
他轻轻地将凰曦夜平放在床榻之上，为她拉好被角。然后，他手捧着那朵脆弱的蓝色小花，如同捧着一簇微弱却珍贵的火种，赤着脚，无声地走到床边。
他半跪下来，与床榻上的她平视。
月光勾勒着她苍白的侧脸，那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玉石般的质感，美丽，却也冰冷得让人心碎。
顾长生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散落在脸颊的一缕黑发。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生怕一丝一毫的粗鲁，都会惊扰了她这片刻的安宁。
然后，他将那朵蓝色的小花，轻轻地、稳稳地，别在了她的鬓发间。
深邃的墨色长发，衬着那抹鲜艳而纯粹的湛蓝，像是绝望的永夜之中，忽然点亮了一颗遥远的星辰。
这朵无根的花，能否点亮你的夜？
仿佛是回应他的心声，凰曦夜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刚刚挣脱噩梦的凤眸里，还带着几分迷茫与空洞。她似乎还没完全从那场业力的反噬中回过神来，只是本能地看向眼前的人。
当她的视线聚焦在顾长生专注而温柔的脸上时，她眼中的迷茫，才渐渐散去，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长生……”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我在。”顾长生没有收回手，他的指尖依旧虚悬在她鬓发旁，轻声回应。
凰曦夜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有些迟疑地，触向自己的发间。
当她冰凉的指尖，碰到那朵干花温润而粗糙的花瓣时，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
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触感。
不同于灵玉的冰冷，也不同于锦缎的光滑。那是一种生命的、最质朴的纹理，带着一种未被此界业力污染过的、纯粹的干燥与温暖。
她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好奇。
“这是……”
“一朵花。”顾长生看着她的眼睛，用最简单的词语回答，“我以前……故乡的花。”
他看到，她眼底那片万古不化的坚冰，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那裂痕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光。
凰曦夜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脆弱的花瓣。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仿佛在确认一个奇迹。
她统治着这个庞大的帝国，坐拥天下奇珍。她见过的天材地宝，任何一件都蕴含着足以让山河变色的灵力。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没有任何力量。
却有一种让她无法忽视的美。
那种美，不为修行，不为献祭，不为镇压业力，只是单纯地、固执地，为了“美”本身而存在。
这份纯粹，像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她冰封了太久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顾长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一丝一毫的变化，看着那抹蓝色在她如墨的青丝间，是那样的醒目。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抗深渊的，不一定是更耀眼的光。
也可能，只是一朵深渊里从未见过的、无根的小花。
寝宫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月光，无声地流淌。
许久，许久。
凰曦夜终于放下了手，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顾长生。那双清冷的凤眸，此刻复杂得像一片蕴藏着风暴的夜空。
有迷茫，有探究，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初生雏鸟般的脆弱与渴望。
她凝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最深处。
片刻后，她忽然轻声问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颤抖。
“长生，这朵花……”
“……它不会枯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