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由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老地图,静静地平铺在石桌中央。
它像一位沉默了万古的见证者,粗糙的表面上,山川河流的线条早已模糊不清,唯有中心处那一道用鲜血般颜料描绘出的裂痕,依旧狰狞、刺目,仿佛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正在流淌着脓血的伤口。
光线自花楹那座精密仪器的水晶缝隙中透出,斑驳地洒在地图上,让那道裂痕仿佛拥有了生命,正在黑暗中微微搏动。
压抑的沉默,在密闭的石室内已经持续了许久。
“……它的攻击方式,不是能量冲击,而是诱导。”顾长生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神情凝重,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安,“它像是在寻找我灵魂中的某个‘缺口’,然后将名为‘贪婪’的毒药灌进去,让我自己说服自己堕落。”
裴玄知紧锁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飞虫,他盯着地图,仿佛要从那道裂痕中,看出敌人的所有底牌。“这便解释了历史上那些惊才绝艳之辈,为何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最终走向自我毁灭。他们不是不够强,而是他们的灵魂,从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着被‘原罪业力’腐蚀出的、无法弥补的裂缝。”
“是‘受体’。”
花楹轻声说出了一个精准的词。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一个琉璃药剂瓶,瓶中碧绿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从医者的角度看,这些‘残响’的意志就像一种特殊的瘟疫病毒。而‘原罪业力’,则是在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上,都预先植入好了这种病毒的‘受体’。一旦病毒渗透进来,就能精准地与受体结合,瞬间引爆我们内心最深处的阴暗面。”
她抬起头,看向顾长生,那双聪慧的眼眸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先生,你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你的灵魂里……没有这种‘受体’。你对它们而言,是一块它们无法理解、无法感染的顽石。”
顾长生心中了然。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完全一致。
“但这块顽石,太小了。”裴玄知沙哑地开口,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周围,轻轻画了一个圈,“我们面对的,是一整片已经被感染、正在溃烂的大地。只靠你一个人免疫,毫无意义。我们必须找到病灶的源头,想办法……切除它。”
“太难了。”花楹的语气充满了忧虑,“世界裂隙,根据古籍的零星记载,那里是世界法则最混乱、也是最薄弱的地方。别说深入,仅仅是靠近,寻常修士的神魂都会被逸散出的混乱意志撕成碎片。闻人世家那样的薪火传承者,也是依靠着世代相传的特殊法器和秘法,才能在裂隙外围进行所谓的‘献祭’。”
裴玄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且,那里必然有重兵把守。薪火传承者将那里视为最高禁地,任何擅自闯入者,都会被他们视为动摇国本的逆贼,不死不休。”
他说出了最关键的阻碍。
他们不仅要面对来自太古的未知恐怖,还要面对这个世界现有秩序最强大的维护者。
这是一条绝路。
密室内的气氛,再次因为这沉重的现实而凝固。焦虑和压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在三人心头。
就在这时,顾长生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没有任何预兆。
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猩红色的半透明光幕,在他眼前骤然弹出!
【警告!检测到“终焉吞噬者”核心碎片线索!】
【世界法则正在发生未知偏移……】
【“牧场”成熟度评估中……】
【评估完毕。】
【世界毁灭倒计时调整……】
光幕上的文字冷酷无情,而最下方那一行原本还在缓慢跳动的血色数字,在一阵模糊的闪烁后,猛地向前跳了一大截!
时间,被大幅度缩短了!
顾长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计时器!
它在评估,它在判断!它像一个冷漠的农夫,在判断着自己牧场里的庄稼何时成熟,该何时收割!“核心碎片线索”的出现,似乎刺激到了它,让它决定……提前收割!
「这个系统,绝对不是单纯的辅助工具……它有自己的议程!」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顾长生脑海中的所有迷雾。他一直以来都将系统视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大依仗,但此刻,他第一次从这冰冷的电子提示音背后,感受到了一股同样深不可测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意志!
“顾先生?你怎么了?”
花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骤然苍白的脸色。
顾长生猛地回过神来,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裴玄知和花楹。
“我们没时间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紧迫感。
“我刚刚得到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等了。”
他无法解释系统的存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将那份足以压垮心神的紧迫感传递给他们。
裴玄知和花楹都从他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中,读懂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没有追问消息的来源,这种时候,信任比任何解释都重要。
“你想怎么做?”裴玄知沉声问道。
顾长生站起身,走到那张古地图前。他的手指,没有点向那道狰狞的裂痕,而是在裂痕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点。
“强闯,是自寻死路。但我们可以‘渗透’。”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慕容雪给我的情报中提到,世界裂隙的守卫并非铁板一块。除了最核心的区域由薪火传承者的嫡系部队镇守,外围区域,则分包给了许多依附于闻人世家的二流宗门和家族。”
他看向裴玄知:“裴先生,以你的情报网,查出这些外围势力的防区漏洞、换防时间,甚至是收买一两个贪婪的守卫,应该不是难事。”
裴玄知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顾长生的意图。他点了点头:“可以。代价不小,但能做到。你想从防卫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没错。”顾长生又转向花楹,“花楹姑娘,我们需要一种东西。一种能最大限度遮蔽我们身上生机和业力波动的药剂或者法器。我们不是去战斗,是去‘探病’。我们必须像最高明的医师一样,在不惊动病灶的前提下,完成诊断。”
花楹立刻陷入了沉思,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药剂瓶上划过,脑中迅速筛选着各种配方和方案。“……很难,但有方向。我最新炼制的一种‘寂灭散’,能让修士的生命体征降到最低,如同假死。但对于业力的遮蔽效果,还需要针对裂隙周围的环境进行改良。给我三天时间,我能拿出初步的成品。”
“好!”顾长生毫不犹豫,“三天后,我们就要行动。”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那道血色的裂痕,在他眼中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是一个必须攻克的目标。
“我的‘无罪之身’,是我们的‘钥匙’。我可以走在最前面,抵挡最直接的精神污染。裴先生负责规划最安全的路径和提供后援。花楹姑娘负责我们的‘隐形衣’和应对突发状况的丹药。”
“我们第一次的目标,不是深入核心,甚至不是接触到任何一道‘残响’。”
顾长生的声音无比清晰,为这次前所未有的大胆行动,定下了基调。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并带回裂隙内部环境的第一手资料。我们是在为一场注定要打响的战争,绘制第一张最精准的战场地图。”
石室内,再无异议。
那股由未知和恐惧带来的焦虑,在顾长生清晰而果决的计划下,逐渐转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悲壮意味的决心。
裴玄知指尖划过地图上那片深邃的裂隙区域,仿佛能感受到那亘古的荒凉与危险。花楹则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药剂瓶,冰冷的瓶身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定下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最终,都望向了站在地图前,身形挺拔如剑的顾长生。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他们将直面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直面那潜伏于万古之前的古老邪恶。前路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为了曦夜,为了她不必再独自承受那份撕裂神魂的痛苦,为了这个即将从内部彻底病入膏肓、走向破碎的世界……
他别无选择。